县衙正厅。
檀木香案整齐，幽香扑鼻，案角香炉中香灰堆积，一缕缕青烟如游丝般袅袅升腾，弥漫在厅堂之间。
墙上悬挂“公正廉明”四字大匾，笔力雄浑，然而此刻，厅内气氛却如山雨欲来，凝重非常。
窗外蝉鸣不绝，夏阳高照，但在厅中却似被这沉闷气息彻底压制。
主位之上，南宁县县令杨静正俯首审阅一卷文牍。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却如雕鹰锐利，眉间不怒自威。
虽然身穿官服，却透着一股沙场洗练的煞气，仿佛不是文臣，而是从血火中爬出的老将。
在他下首左侧，坐着县丞吴衡，身形偏瘦，面容苍白，一双眼睛微微眯起，透出几分阴鸷。
此时他手指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桌面，似在计算什么。
右侧是武卫司司首王浩，身形虎背熊腰，肤色黝黑，满脸横肉，眼神如钩，腰间悬着一柄重刀，一看便是悍勇之人。
空气仿佛凝固，连香烟都在半空停顿不前。
杨静将手中文卷轻轻放下，抬头，眉头紧锁，语气沉沉：
“黑虎寨，已成我南宁县之大患。”
他目光凌厉地扫过吴衡与王浩，语气渐冷：
“近月来，他们劫商道，掠村庄，烧房毁田，杀人越货无所不用其极。昨日陈家商队折损惨重，陈老爷亲自送来状纸，言辞恳切，府衙已连夜传来催令，让我们解决匪祸。”
“如今百姓叫苦不迭，世家豪族亦颇有怨言。再不剿贼，我等坐视不理，怕是先被上峰拿问罪名。”
吴衡脸色微变，轻叹一声：
“大人有所不知，黑虎寨如今早已非寻常盗匪，其大当家李黑虎，据传已是七品武者。”
“他麾下还有四员悍将，人称‘黑风四煞’，个个都是九品之上好手，武艺骇人。再加上寨中上千悍匪，组织严密，刀兵不惧。若是强攻，我县兵力难敌其锋，恐怕连这县城都要动摇。”
王浩沉声接话，拳头紧握，声音低沉如闷雷：
“这些山匪根本不像散兵游勇。他们打仗有章法，退守有策略，甚至开始模仿军制，设岗设营。这等架势，分明是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他咬牙低骂：“我有人探听过，山贼嘴紧，却偶有提及——‘靖州白家’。”
话音一落，杨静眼神陡然一凛。
“白家？靖州的白家？”
他眉头一挑，眼神冷如霜锋，低声哼了一句：
“若真是白家暗中扶持，那这事……就不是剿匪那么简单了。”
吴衡神色凝重：“白家虽非靖州最顶尖世族，但盘根错节，根基极深，其子弟遍布州郡府县，甚至还有人在州府担任武官，若我们动了黑虎寨，无异于动他们的利益根基。”
“若他们反咬我们一口，我们擅动兵刃，扰乱民生，甚至扣上‘陷害世家’的帽子，到时候……我们可就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王浩怒声一震：“那我们就这么忍着？眼睁睁看他们劫掠百姓？我王浩虽是粗人，可也知道什么叫官府之责！”
他的拳头砸在桌案上，茶盏跳动，香灰溅出。
厅内一时陷入沉寂，只余香炉青烟缭绕，与窗外聒噪蝉鸣交织成一片沉闷。
杨静沉吟片刻，缓缓抬头，眼神变得深邃如潭水：
“这仗不能硬打，也不该光明正大地打。黑虎寨虽猛，却是草寇；白家虽强，却不会为草寇下场。”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却带着一丝杀意：
“若能斩下李黑虎一头，黑虎寨群龙无首，自然大乱。白家见无法借黑虎寨获利，便会舍弃。”
“毕竟养虎为患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这白家不会为了这区区黑虎寨，而落下这个坏名声。”
吴衡微怔，旋即明白，低声问：
“大人是——暗杀？”
“没错。”杨静点头。
王浩眉头紧皱，冷声道：“大人，这李黑虎是七品武者，南宁县内能动手的七品……也就那几个老怪物，他们怎么会听县衙调遣？更不可能替咱们拼命。”
“而且……即便是七品，也不见得能稳胜李黑虎。”
杨静点零头，眼神却冷静如冰，语气沉稳：“此事不急，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安排。”
他着，抬眸看向王浩，话锋一转：“那些差役招募得如何了？”
王浩一怔，随即回道：“正在招募，目前已招得两百人，有的是务农猎户青壮，也有武馆出身的精英，成色不错。”
吴衡此时插言，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算计：
“尽快。等招够三百人，稍加训练，我们便可调动县兵，与之合力，剿灭黑虎寨之外的那些杂碎山贼。”
“先扫外围，削其羽翼，再看局势发展。”
王浩闻言，脸色顿时微沉。
他自然听得出吴衡话中之意。
所谓‘合力’，不过是把那些新招的差役当成送死队、敢死队罢了。
毕竟那些县兵？
大多数都是镀金的世家子弟，个个披着铠甲不沾灰尘，是真要打仗时跑得比谁都快。
到时候真出了事，那些差役死了也没人管。
杀贼了，这功劳大部分都会落入这些县兵头上。
王浩虽是武卫司司首，手下多是实打实的粗汉，但此刻也知官场险恶，便低声道：
“……我明白了，我会尽量加快招募，争取在这几内招满。”
杨静微微点头，轻声道：“嗯，你办事我放心。”
他语调依旧温和，但话语落下的瞬间，仿佛无形落锤，使得正厅的空气更加沉重。
吴衡淡淡一笑，斜瞥了王浩一眼，低声补了一句：
“此事刻不容缓，王司首，事成之后，县尊自然记你头功。”
王浩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点零头。
他知道，在这个厅堂里，他没有资格多言。
窗外的蝉鸣声仍在聒噪，但厅中却仿佛被压进了一口无形的闷锅，连香炉的青烟都似乎变得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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