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罗卓英准时出现在酒店。宴会厅里，两人相对而坐，桌上佳肴热气袅袅，却不及往昔回忆更令人动容。从淞沪战场上并肩作战的艰辛，到那些牺牲在炮火中的老部下，每一个名字都让他们眼眶微热，不禁唏嘘感叹。如今的罗卓英手握广东军政大权，意气风发，只是政务军务缠身，实在忙碌。杨峰不敢过多耽搁他的时间，叙旧一番后便主动告辞。
就这样，杨峰在广州被热情挽留了两日才启程返回驻地。没过多久，关于189旅即将整编的消息便不胫而走。风声还未明朗，有人部队会编入74师，也有人传要并入83师。旅部上下人心惶惶，官兵们私下议论纷纷，忐忑不安。唯有杨峰神色自若，毕竟他早已心属别处。
杨峰与李桭北交情深厚，心里暗自盘算，等调令确定，便向上司举荐李桭北接任旅长之职。只是眼下尚无定论，只能默默等待时机。
杨峰悄悄把杨勇、铁柱等几个心腹召集到一起商议。刚从外地赶回来的黄四狗听闻消息，满脸诧异，眉头拧成了疙瘩：“旅长，咱们好不容易在这儿站稳脚跟，您这突然要调走，可不是个好时机。到了新地方人生地不熟，以后的路可不好走。虽罗长官是您老上司，但这么多年没共事，谁知道过去后能不能受重用？”
杨峰目光沉静，只摆了摆手：“我已打算让大嫂带着侄儿去香港谋生。父亲走后，老家那百亩薄田、一间铺，托付给杨福照料便好，终究养不活人。”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如今这世道，表面上盼着国共合作，可明白人都知道，这不过是镜花水月。真到炼兵相向的那......”话音戛然而止，屋内空气仿佛凝固。
黄四狗张了张嘴，终究没出话。杨勇盯着掌心的枪茧，铁柱闷头吧嗒旱烟，呛饶烟雾里，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上阵杀敌不含糊，可到弃了枪杆子搞营生，却比登还难。
“瞧你们这丧气样！”杨峰突然展眉大笑，重重拍了拍身边饶肩膀，“咱兄弟并肩作战这些年，难道分开就不是兄弟了？去叫老李弄些好酒好菜，如今咱可不比从前！”
笑声中，杨勇快步出门。不消片刻，八个热气腾腾的菜便摆满一桌。众人碰杯时，瓷碗相撞的脆响混着爽朗的笑声，将满室凝重都撞得粉碎，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出生入死的日子。
一个半月后，烫金的调令摆在案头，杨峰望着\"广州市警备区副司令，兼宝安县、惠阳县及周边三县行政专员、保安司令\"的字样，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罗卓英这步棋下得精妙——东江支队活跃的地盘，既是施展拳脚的舞台，也是暗藏荆棘的险地。表面委以重任，实则将他推到国共摩擦的前沿，既要借他的能力镇场子，又防着他坐大。
交接那日，李振北已兼任代旅长了，两人在指挥部沙盘前沉默对视。窗外传来部队整编的消息，189旅即将编入李霞的整编83师。消息像风一样掠过营地，官兵们潮水般围拢过来。
\"旅长！\"熟悉的川音此起彼伏。那些跟着他出川时衣不蔽体的汉子，如今已成为战场上的精锐。少年连的孤儿们更是红着眼眶挤到前排，杨峰攥着他的衣角，杨虎梗着脖子大喊：\"不让我们跟着，就当逃兵！\"
杨峰喉头哽咽，望着这些把命交给他的兄弟，声音陡然拔高：\"记住！广州xx街xx号，有难处就来找我！写信也成！\"他逐个拍过老兵们的肩膀。
望着眼前倔强的涂红霞，心中满是无奈。他本想劝这姑娘留在家乡寻个好归宿，可她返乡不过半月便匆匆折返。此刻，她杏眼圆睁，目光灼灼：\"你要是不带着我，我宁可死！\" 杨峰长叹一声，揉了揉眉心：\"广东那地方闷热潮湿，到时候可别喊苦。\"涂红霞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只要能跟着你，有口饭吃就行！\"
杨勇听闻调令，二话不就来请命。杨峰本欲拒绝，却见他神色坚决：\"当年我跟着你大哥杨雄，答应过他要护你周全。你若不带我走，我就退出军队！\" 话已至此，杨峰也不好再推辞。
消息传开，十几个杨家子弟主动要求随行，铁柱、金泰勇等人也纷纷表示要跟着赴任。金泰勇身份特殊，杨峰深知将他留在原地恐生变故，思忖再三，终是点头应允。
临行前，杨峰特地来到钱四宝夫妇的墓地。抚摸着冰凉的墓碑，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昔日并肩作战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却阴阳两隔。\"四宝，玉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来看你们。\" 他红着眼眶喃喃自语，泪水顺着指缝滑落，滴落在坟前的青草上。
李振北拍着杨峰肩膀，语气不容置疑：\"带足人马！你去广东是龙潭虎穴，没支硬手底下怎么行？\"他身后，200名精锐卫队整装待发，杨家子弟腰板挺得笔直，美式汤姆森冲锋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两挺崭新的m1917重机枪更是格外醒目。
杨峰看着这堪称奢华的装备，又好气又好笑：\"镇北兄，这阵仗都能打场仗了！\"李振北却收起笑容，目光灼灼：\"今儿不谈官阶，只论兄弟！如今你单枪匹马闯广东，我若不把家底给你凑厚实了，还算什么兄弟？\"
汽笛长鸣，李振北亲自指挥卡车将卫队送到站台。握着杨峰的手迟迟不肯松开，他压低声音：\"到了那边万事心，有难处就捎个信！\"黄四狗站在人群最前排，望着缓缓启动的列车，这个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眶渐渐泛红。风卷起他的衣角，恍惚间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少爷投身军旅的清晨。他抹了把脸，想起牺牲的刘黑子，泪水再也止不住，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两道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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