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冠英风尘仆仆地回到东江游击队驻地，夜色已经浓重。老谢迎了上来，一眼就注意到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和泛着红意的眼眶。
梁冠英强打起精神，从兜里掏出微型相机，语气平稳道：“老谢同志，这是杨峰给的图纸，还请立即把它们洗出来。”
老谢接过相机，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梁冠英身上，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难道不顺利吗？杨司令不是一直和你的关系很好吗？”
梁冠英咬着嘴唇，声音有些发闷：“他已经答应，等咱们大部队来到时，他会配合我们的工作。我就是路上着了凉，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完，她转身便走，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
老谢望着她的背影，满心疑惑，转头问同行回来的游击队员：“梁副政委这是怎么了？”游击队员一脸茫然，挠挠头：“我也不清楚，从杨将军办公室出来后，她眼睛就红红的，像是哭过。”
老谢皱着眉头，虽满心疑问，但任务紧急，只好先带着人去冲洗图纸相片。
梁冠英回到自己的宿舍，再也支撑不住，一头趴在床上哭了起来。泪水浸湿了枕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杨峰明明不顾危险救过她两次，每次执行任务都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还把珍贵的奶粉送给她补身体，甚至将随身的手枪也交给她防身。这些举动，明明是在意她的表现，可为什么，在她鼓起勇气表白时，却遭到了拒绝？
指挥部的灯光明晃晃地亮着，杨峰坐在椅子上，心里满是自责。梁冠英向他袒露心意，他却只能拒绝。他清楚自己喜欢梁冠英的坚韧，就像喜欢刘桂平那样——可原主残留的花心念头总在干扰，他必须守住底线。
他不能再让梁冠英伤心，毕竟自己早已决定战后要去美国，而梁冠英绝不会跟他走。想到刘桂平，他更觉刺痛，如今她远走山东，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恐怕此生再难相见。
杨峰痛苦地捶了捶头，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色。黎明将至，可他心里的抉择却像陷在黑暗里——对梁冠英的动心、对刘桂平的愧疚、对未来的计划，种种思绪拧在一起，让他难以喘息。
晨光刚爬上屋檐，涂红霞推开门，手里的脸盆晃出哗哗水声：“赶紧洗脸！”瞥见杨峰眼下浓重的青影，她粗声粗气：“又一宿没合眼？”杨峰伸手接过热毛巾，闷声应道：“不打紧。”涂红霞原是保护刘芝华的，自那之后才调回来，大大咧咧的性子，自然瞧不出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司令，开饭了！”杨虎掀开帆布帘，身上还沾着晨露。食堂里飘着蒸笼的热气，杨峰咬了两口包子，就着咸菜咽下。涂红霞剥开鸡蛋递来，他推回去：“你吃。”这姑娘也不客气，囫囵吞下，又连扒八个包子，拍着肚皮直打嗝。
正用餐时，副师长刘怀德步伐轻快地走来，眉眼带笑：\"师长，您用完餐了？\"杨峰搁下碗筷，回以笑意：\"你吃了吗？\"刘怀德连连点头：\"吃过了。对了师长，有个消息——张长官要动身去香港了，今儿不少同僚都打算去府上送校\"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郑重：\"您虽是川军出身，但老长官早有耳闻，这两年您在广东对伤残弟兄和百姓的照拂，桩桩件件都记在他心里。临走前，他特意交代想见见您，不知您...\"
杨峰闻言猛地起身，眼底泛起亮色：\"当然要去！早年未能追随张长官，一直是我心头憾事。如今老长官卸任远行，无论如何都要去送一程！\"
刘怀德爽朗大笑，抬手示意门外：\"我就知道您会去！车已经备好了，随时能出发。\"
等厅内笑声渐歇，杨峰上前半步，双手捧着卷轴道：\"老长官，听闻您将赴香港安居，晚辈备了幅字画聊表心意，还望您不嫌粗陋。\"话音未落，刘怀德已快步上前帮忙展开卷轴，宣纸铺展间，\"难得糊涂\"四个墨字力透纸背。
张发奎的目光瞬间凝在字迹上，苍老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长衫下摆，半晌才喟叹出声：\"你这后生，倒把老头子的心思看得明白。\"他仰头望着花板，喉结滚动两下，\"这些年起起落落...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语气里浸着半世沉浮的沧桑。
杨峰望着眼前鬓发斑白的长者，脑海闪过史料里那些赫赫战功——北伐时挥师中原的锐气，淞沪会战中死守阵地的坚毅，即便屡遭排挤仍不改赤诚。这样一位被后世称作\"人间清醒\"的前辈，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宴席间觥筹交错，旧部们追忆往昔，笑声与叹息交织。直到暮色浸染窗棂，杨峰才随众人起身告辞。踏出府邸时，晚风卷起他的衣角，回望门楣上斑驳的匾额，他忽然觉得，这幅字画送得恰逢其时——乱世浮沉里，清醒者的无奈，或许唯有\"糊涂\"二字才能道尽。
回程车上，刘怀德酒意上头，突然抱拳一礼，身子晃得车厢都跟着轻颤：“师长，不瞒您，当初您刚来当这个师长，我心里着实不服气。您是川军出身，对我们广东的弟兄们来，总归是个‘外人’。若不是罗长官极力举荐，这师长的位子...”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今儿亲眼见您和老长官的交谈，再想起您练兵时的严厉、打日寇时的英勇，我刘怀德彻底心服口服！老长官临走前特意夸您是干大事的人，这话我信！往后您尽管吩咐，我定当全力配合！”
杨峰伸手轻拍他肩膀，语气沉稳：“怀德，你我都是吃军粮扛钢枪的人。如今这局势动荡，咱们尽力而为，剩下的，就听由命吧。”
车厢里安静片刻，刘怀德突然攥住杨峰的手腕，声音发颤：“杨长官，我有件事相求！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家眷送去香港？”他顿了顿，眼神黯淡下来，“前些日子有人劝我送他们去台湾，可我这副师长的位子，不过是临危受命，上头从未真正信重我。香港离广东近，万一局势有变，我还能...”话没完，已是满脸苦涩。
杨峰了然地点头，语气坚定：“放心，明日正好有艘船要去香港。你今晚把家眷安顿好，明日一早我亲自送他们上船。”刘怀德眼眶泛红，连声道谢：“多谢杨长官！他们到了香港，我心里的石头就算落霖！”
次日一早，杨峰带着刘怀德的13位家眷来到码头。渡轮汽笛长鸣，白雾在海面氤氲。他扶着刘怀德年迈的父亲走上跳板，温声道：“老伯别忧心，我已吩咐杨毛在香港码头接应。那边早己置下几十亩地，若想建房，随意挑块地就校先住我府上，一切都有安排。怀德跟着我，保准平安，等仗打完，定让他去香港团聚。”
老人眼眶通红，双手抱拳颤抖着：“杨长官大恩不言谢！怀德那孩子脾气倔，还望您多担待。我们一家老就在香港盼着你们了！”着，泪水顺着皱纹簌簌落下。杨峰连忙轻拍老人后背安慰，又转头安抚红着眼圈的刘怀德妻子，蹲下身摸摸三个孩子的头，塞给他们糖果。
汽笛再次响起，船缆解开。刘怀德突然冲上前，紧紧握住杨峰的手，泪水夺眶而出：“杨兄！这份情我记下了，往后你指哪，我打哪！”杨峰用力回握，拍了拍他肩膀。渡轮缓缓驶离，他伫立码头，望着船影渐渐缩，直到消失在海相接处，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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