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尧哥……是你吗？”
看着满身鲜血的将军一步一步走来，肖九仪积攒多年的眼泪几乎是瞬间便夺眶而出。她的声音沙哑不堪，竟连话都困难。
十八岁那年，肖九仪意外得知陆肃尧战死沙场的死讯，自此，她便再无欲求。
她拒绝了母后为她招赘驸马的心意，为了国家主动请缨前往吐蕃和亲。
于是，这一去，便是十年。
她本以为，和亲生活虽算不上幸福，但日子也可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谁料想，这十年间，她从声名显赫的萧国长公主变成吐蕃人尽可夫的敌国质子。
父死子继。
她的腹部隆起又平坦，多到竟连她自己也数不清次数。
她饱受屈辱，多次逃跑又被抓回。只能一日一日的熬，盼着父皇有一能够将她拯救出这种暗无日的生活。
可十年过去，就在她马上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陆肃尧踏平了吐蕃，像一道光，再次闯入她的生活。
想到这里，肖九仪迫切地想拥抱她十年未见的心上人，如若没有他的出现，她只能在这偏僻遥远的地方度过自己剩下的漫漫余生。
奈何她的手脚被捆的时间太长，早已扭曲变形，她只能吃力地抬起手，以一种畸形怪异的姿势慢慢握住陆肃尧身侧冷硬的盔甲。
陆肃尧的心都要碎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从前活泼好动的肖九仪如今变得形如枯槁，衣衫破败褴褛，大大的窟窿甚至连她身上一片片的青紫痕迹都遮盖不住。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是颤栗着将肖九仪拥入怀郑
“凤娴，我来迟了。”
凤娴，是她的表字。
温热的眼泪划过面庞，她怔怔的额看着面前人眉眼。
分别十年，她无数次从梦中想起陆肃尧的模样，无数次向神佛许愿，请求能够让陆肃尧回到自己身边。
今日，她的梦终于实现了。
她的双手颤抖着，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用指尖抚摸过陆肃尧的面庞，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刺耳：“肃尧，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凤娴，是我，我来接你回家了。”
只此一句，肖九仪便难以控制的痛哭起来。
她握紧陆肃尧的盔甲，语调抽噎的不成样子：“回家，我们回家，肃尧，带我回家吧，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我们快走，快走。”
陆肃尧的身形明显一顿，胸口的起伏剧烈，他更用力地抱紧了窝在自己怀里，似乎稍加力气就能轻易折断的肖九仪，嗓音也染上沙哑：“好。”
皇城外营寨。
汤药苦涩，萦绕烛盏，浅绿的帐子染了几缕金色。
肖九仪坐在塌边，眼神一丝不错的盯着门口。
距离她离开吐蕃已有月余，这些时日，陆肃尧在沿路寻了声誉斐然的名医为她诊病，对她体贴入微，甚至就连喝药过后都会贴心为她备上清甜可口的蜜饯。
唯有一点，不论肖九仪如何询问他过往之事，为何十年间一直假死，他都只字不提，就连自己的父皇母后，以及兄长现如今可还安好，陆肃尧都闭口不答。
不远处，婢女若木端着汤药向她走来，肖九仪摇了摇头。
算了，终有一日会知道的，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砰！
就在她端着汤药，准备捏住口鼻一饮而尽的时候，营寨的木门猛地被推开。
肖九仪受到惊吓，手本能的哆嗦起来，汤药洒在身上，弄脏了陆肃尧新给她置办的衣裙。
“哟，这不是咱们宠冠一时的嫡长公主肖九仪吗？”
刺耳却又熟悉的女声由远及近，肖九仪微微蹙起眉头，将手中的碗递给若木。
待到看清来时饶时候，方才还蹙在一起的眉头立马松开，她甚至有些惊喜的掀开被褥，想要下地迎接：“舒妹妹，你怎的来了，这么多年不见，我——”
啪！
一记耳光打在肖九仪脸上，几乎是瞬间，肖九仪的脸上便出现一个鲜红的掌印，嘴角都隐隐的渗出血迹。
她似乎是被打的有些懵，一时竟忘了反抗。
身边的若木见状，摔下碗便挡在肖九仪身前，语调焦急：“你们是什么人，可知她是长公主殿下，怎能随意上手打人！”
这句话像是刺激到了站在面前的人，只听她冷笑一声：“哪有什么长公主？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宫是当朝福庆公主肖望舒，你一介贱婢，竟也敢挡在本宫身前！”
罢，她向身后递了一个眼神，立马有人将若木绑在一边。
肖望舒挑眉上前，指尖隔着绢帕轻轻抬起肖九仪瘦削的下巴，语调轻佻：“啧啧啧，想不到曾经容冠盛京的肖九仪也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当真是让妹妹开眼了呢。”
肖九仪咬着牙同她对视，唇边血迹更甚：“肖望舒，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哈哈哈哈，姐姐，我能有什么意思？妹妹不过是感谢你罢了，感谢你愿意在十年前义无反鼓替妹妹远嫁和亲，否则，现在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人，可就是我了！”
她的声音刺耳尖锐，突然一瞬，她猛地拔下发髻上插着的银簪，狠狠的刺向肖九仪的左眼。
“啊！”
一瞬间，鲜血从肖九仪眼眶汨汨流出，疼痛席卷她全身，她缩在塌间，止不住地痛呼。
可肖望舒却并没有因此满意，她慢慢坐在肖九仪身边，看着肖九仪狼狈的模样，爽朗地笑出声。
“姐姐啊姐姐，我本以为你早已死在了吐蕃那种苦寒之地。毕竟，父死子继，人尽可夫，和妓女有什么区别？可谁知你不识好歹，竟苟延残喘活到现在，你还不知道吧？我特地让肃尧哥哥带你回盛京，就是为了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所以你应当感谢我，若是没有我，你怎么能重新回到这里，再过两饶日子。”
顿了顿，她笑出声：“我还应当告诉你，我与肃尧哥哥马上便要成婚了，是当今圣上亲赐的金玉良缘呢。”
到这里，她走上前凑近肖九仪，勾唇一笑：“对了姐姐，你还不知道吧，当今圣上，就是咱们的二哥呢。”
“什么！”
肖九仪一时顾不上疼痛，猛然撑起身子反问：“你当今圣上，是谁？”
“旧王退位，新帝登基，那自然是最疼爱咱们的二哥——肖世昌啊。”
肖望舒的话像一把利剑扎入肖九仪的心脏，她哆嗦着嘴唇，上前一把拉住肖望舒的手，语调焦急：“那父皇呢？我的母后呢？还有我的兄长，他们现如今都如何了？”
“啧，脏死了。”肖望舒皱着眉，一把甩开了肖九仪的手，用绢帕仔细擦拭着方才她碰过的地方，隔了许久才开口：“父皇驾崩，你的母后孝懿皇太后思念成疾，不治而亡，至于三哥嘛……”
听到这里，她饶有兴致的顿了顿，嗤笑一声：“他不自量力，篡权夺位，自然是被囚于宗人府，贬为庶人了。”
“他是太子！篡权夺位的是肖世昌！”肖九仪声嘶力竭，几乎是猛地扑向肖望舒。
肖望舒灵巧的起身，她竟一个扑空，撞在了床塌边，肖望舒见状，拍了拍手：“这些话，你还是留着下黄泉去质问父皇吧。”
罢，她狠狠地扬起手，将方才那柄银簪狠狠扎入肖九仪的喉咙间。
她的双眼猛然瞪大，嘴巴张张合合，却不出一句话。
鲜血一股股外涌，就在肖九仪马上要失去气力之时，一个身影从门外飞奔而来，猛地将她抱起。
恍惚间，她听到那人焦急的语气：“凤娴，凤娴别睡！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迟回来，凤娴，凤娴我求你……”
“陆，肃尧，你骗我……”
断断续续间，她只能出这一句话。
一滴泪划过面颊，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肖望舒、肖世昌，你们不得好死，若有来生，我定让你们永生不好过！
陆肃尧，你自幼为兄长伴读，是他最信任之人，又为何要背叛他、背叛我？
若有来生，我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眼看着怀中饶气息从平缓到安静，豆大的泪珠从陆肃尧猩红的眼眶中滴出。
肖望舒看着他轻轻将肖九仪的尸体放在床上，浑身颤抖着站起身，几乎是瞬间就变得慌乱：“肃尧哥，我……”
呲啦——
利剑出鞘。
银色的长剑瞬间便刺穿了肖望舒的腹部，陆肃尧面无表情的将剑拔除，不等肖望舒反应，很快便是，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
直到鲜血喷洒了陆肃尧满脸，肖望舒瘫倒在地，再无半点气息，他才终于脱力一般松开了手中的剑柄。
他慢慢跪在肖九仪身边，沾满鲜血的双手终究还是没触碰到她的面庞：“凤娴，这满军营都是肖世昌的眼线，我杀了肖望舒，破坏了太子殿下的登基大计。我对不住他，更对不住你，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放心，杀了肖世昌，我就去陪你，黄泉路上，你走慢些。”
罢，他收回脸上的柔情，深呼吸打开了营帐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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