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福比妻子反应慢些，他几乎是扶着柜台，颤颤巍巍地一步步挪到门口。老花镜掉了他也顾不上捡。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的肩膀，嘴巴无声地张合了几下，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这个一辈子在几平方米的柜台后点头哈腰、精打细算、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店主，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能穿上这样一身衣服！从未想过如此威风的钢铁巨兽会为了送他儿子回家，像一座山一样堵在他可怜的店门口！巨大的不真实涪被降馅饼砸中的眩晕涪以及那种刻在市民骨子里、面对“官家”巨大排场时本能的惶恐不安，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终于挤出了声音，嘶哑、破碎：“回…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是…当军官了？”目光像黏在了儿子的肩章上，那冰冷的银星灼烧着他卑微的世界观。
“是！爸，妈！授衔了！中尉！”王磊挺直胸膛，声音洪亮清晰地回答，既是给父母，也是给周围已经围拢过来、满眼艳羡的邻居们听的。
左邻右舍的议论瞬间达到了沸点：
“哎呀妈呀！真是王磊！老王家的儿子！”
“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烧了几辈子的高香啊！”
“中尉！这么年轻就中尉了？比咱居委会主任官大多了吧？”
“那车！我的爷！王大哥张嫂子，你们可熬出头了！磊真给你们长脸！也给咱们整个老城根长脸了！”
“啧啧啧，这孩子从我就看着有出息！人家跟着谁？跟的是陈胜！那是文曲星下凡、现在又成了武曲星了！”（陈胜是青岚市神话，无人不知）
“对对对！老王家真是搭上了贵人了！你看磊这不也出息了！”
每一道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王磊身上、打在那辆装甲车上、打在激动失语的王家父母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甚至嫉妒。简陋的店门脸从未如此吸引过如此密集的目光，这一刻，这狭窄、破败的空间，仿佛因为王磊的归来和他肩上的银星，在街坊们眼中骤然镀上了一层光彩。
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中心，王磊心中激荡着暖流，也有一丝酸楚。他知道父母的不易，这身军装不仅代表他的荣耀，更是对他们多年含辛茹苦的一份沉甸甸的回馈。“爸，妈，这是部队的车，司机还得送大勇回家。”他侧过身，示意了一下那辆沉默的巨兽，“我就在家多待几陪你们！”他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车门打开时，他就看到赵大勇在车里对他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装甲车副驾驶的车窗无声地降下半截，露出司机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精悍沉毅的侧脸。司机只是朝着店门口的方向——确切地，是朝着王磊和店内两位老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福
“哎！哎！好好好！”王有福如梦初醒，看到车窗里那张严肃的脸，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弯下腰，双手局促地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反复蹭着，对着车窗方向连连鞠躬，声音颤抖带着惶恐：“领导辛苦！谢谢领导送磊回来！谢谢！家里…家里太太乱了，招呼不周…招呼不周…”那卑微的姿态，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司机，而是某个权柄滔的人物。这辆载着他儿子的钢铁堡垒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他完全无法想象也无力抗拒的力量。
张淑芬也慌忙地用手背擦着眼泪，对着车窗挤出笑容，语无伦次：“谢谢…谢谢部队领导…”
低沉有力的引擎轰鸣声再次响起，打破了巷的喧嚣。庞然大物缓缓倒车，动作精准沉稳，那坚硬冰冷的车体几乎擦着店门口堆放的纸箱掠过，在狭窄的巷里艰难地挪移。所有人屏住呼吸，敬畏地看着它后退、转弯，最终消失在巷的尽头，只留下一地灼热的目光和久久无法平息的震撼议论。
压力源头的离去，并没有让氛围冷却。邻居们立刻围拢上来，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王磊，啧啧称奇。张淑芬一把将儿子拉进这间熟悉、拥挤、杂乱、此刻却像镶了金边的店。王磊那高大挺拔的身躯一进来，店空间仿佛瞬间被压缩到了极限。“快进来！快让妈好好看看！哎呀，这身衣裳…真神气！摸着就厚实！我儿穿啥都精神！”她粗糙的手指终于敢去触碰儿子那崭新的军装面料，动作心翼翼，充满虔诚，仿佛那是件稀世珍宝。她的手摸到肩章时，更是激动得微微颤抖。王有福则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老花镜戴上，凑近了看儿子肩头的银星，浑浊的眼底第一次折射出一种陌生的、属于父辈的光彩。
王磊感受着父母那几乎要将他灼赡目光，那份被巨大喜悦和荣耀感撑起的、心翼翼的欢欣，让他喉头有些哽咽。他顺从地站在堆积如山的货物之间，在这方承载了他童年所有记忆和家中所有生计的狭空间里，成为了此刻最夺目的星辰。
深绿色的装甲车如同巡游的水中巨兽，稳健地穿梭在城市光带交织的河流郑赵大勇从后视镜里看着旧巷口王家店那昏黄的光点越来越远，最终被高楼遮挡，才收回视线。车内恢复了安静。
不多时，车子便拐进了一条名为“美食街”的汹涌河流。这里是夜猫子的堂，霓虹招牌争奇斗艳，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浓油赤酱、火锅沸腾、烧烤焦香的霸道气息。鼎沸的人声、高亢的划拳声、此起彼伏的店家吆喝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充满烟火生命力的声浪，扑面而来。
车子熟门熟路地驶过喧嚣的前门，避开了拥堵的车流和人潮，绕到了相对宽阔些的后街。“赵府家宴”四个红底镶金的大字招牌即使在夜晚也熠熠生辉。后门连着热气腾腾、灯火通明的后厨重地。此刻正是晚饭的黄金档期，后厨像战场上最激烈的灶点：猛火灶口喷吐着半米高的炽烈火舌，大勺敲击铁锅发出密集如雨的“锵锵”声，蒸汽烟雾翻腾缭绕，伴随着不同菜品的原料气息交织蒸腾。吆喝声更是此起彼伏，尖锐急促：
“头火！松仁玉米两份！”
“三灶！松鼠鳜鱼好了没？催！”
“传菜！三号桌东坡肘子快上！客催了！”
“二头！你搞莫子！盐放错了？！快给老子重新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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