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琴骨生刺
柴房的霉味混着药渣味。
我把沈砚从井里递来的半块玉佩。
塞进贴身的里衣。
玉上的“枝”字硌着心口。
像块没化的冰。
刚亮。
老妈子就踹门进来。
“还愣着?
“婉柔姑娘的晨露茶该煮了。”
她手里的铜盆“哐当”砸在地上。
“手脚麻利点!
“误了时辰。
“仔细你的皮!”
我瘸着腿去井边打水。
青布衫厮正好送菜来。
他低头卸菜时。
袖口的“沈”字蹭过竹筐。
“今的青菜带泥。”
他声音压得极低。
这是沈砚定的另一个暗号。
有急事。
我接菜时。
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
摸到张卷成条的纸。
“知道了。”
我把纸塞进袖管。
转身往茶房走。
茶房在苏婉柔梳妆楼的西侧。
离她练舞的暖阁很近。
我蹲在灶台前添柴。
听见暖阁里传来脚步声。
是苏婉柔和她的丫鬟。
“那杂役的腿。”
苏婉柔的声音裹着脂粉气。
“真的是时候摔的?”
“我怎么瞧着。
“像新伤?”
丫鬟的声音尖细。
“姑娘多虑了。
“老妈子查过。
“周富商的远房侄女。
“老家在城南。
“时候确实从坡上滚下来过。
“腿骨裂了。”
火钳在手里转了个圈。
我故意让火星溅到裙角。
“哎哟!”
低呼一声。
侧耳听着暖阁的动静。
“听见没?”
苏婉柔笑了。
“笨手笨脚的。
“哪像会跳舞的样子。”
“不过……”
她的声音沉了沉。
“盯紧点。
“我总觉得她的眼神。
“有点眼熟。”
暖阁的门“吱呀”开了。
我赶紧低头吹火。
发梢垂下来。
遮住眼角的朱砂痣。
这是沈砚教的。
藏起最显眼的标记。
苏婉柔的绣鞋停在灶台边。
鞋尖镶着珍珠。
是去年陛下赏我的那对。
“这茶。”
她踢了踢我的柴火。
“怎么有股焦味?”
我抱着柴火退了半步。
故意让腿拐得更厉害。
“对不住姑娘。
“阿脂手笨。
“这就重新煮。”
她突然弯腰。
指甲挑起我的下巴。
脂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你眼角这颗痣。”
她指尖碾着我的皮肤。
“倒是别致。
“用的什么胭脂?”
灶膛的火映着她的脸。
我看见她眼底的疑虑。
像条吐信的蛇。
“不是胭脂。”
我垂下眼。
“生的。
“村里人都。
“是泪痣。”
“泪痣?”
她笑出声。
“我看像血痣。
“克饶那种。”
她甩甩手。
“茶别煮了。
“去把我院里的菊花开了多少。
“数一数。
“少一朵。
“拿你是问。”
看着她的背影进了暖阁。
我摸了摸下巴。
那里还留着她指尖的凉意。
她在试探。
像猫逗老鼠。
不急着下口。
却要先挠出几道血痕。
数菊花时。
青布衫厮又过来了。
推着辆装粪的车。
“这菊花开得怪。”
他往粪车里扔了把草。
“有朵瓣上带红。”
这是。
有危险信号。
我数着花瓣。
声音混在风声里。
“东边那丛开得密。”
东边是太子府的方向。
问他太子府的消息。
他推车走过时。
草里滚出个纸团。
“太子昨夜进了凝香阁。
“在婉柔姑娘房里待了一个时辰。
“带了支玉簪。”
纸团上还画着个简笔画。
玉簪的样式。
正是并蒂莲。
另一支。
果然在太子手里。
夜里躺在破床上。
听着隔壁的动静。
苏婉柔在弹《惊鸿舞》的谱子。
错了三个音。
老琴师以前总。
她的手指太硬。
弹不出曲子的魂。
突然听见“咚”的一声。
像是什么重物掉在地上。
接着是丫鬟的尖剑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我贴在墙上听。
苏婉柔的声音发颤。
“我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铜镜摔碎的脆响。
混着她的哭喊。
“这不是我的脸!
“这是苏凝脂的脸!
“快拿镜子来!”
一阵兵荒马乱后。
声音渐渐低了。
丫鬟在劝。
“姑娘是魇着了。
“您看。
“这脸好好的。
“比苏凝脂的还美呢。”
我摸着袖中的发簪。
簪尖的血已经干了。
变成暗褐色。
像老琴师琴上的弦。
后半夜。
有人敲柴房门。
很轻。
三下一组。
是沈砚的信号。
我打开门。
他站在月光里。
眉骨的疤泛着白。
手里提着个药箱。
“她的脸。”
他声音压得极低。
“开始烂了。
“西域的人皮面具。
“用活人血养着。
“见不得月光。”
我侧身让他进来。
柴房太。
他的肩膀几乎碰到房梁。
“太子给的那支簪子。”
我盯着他手里的药箱。
“是不是也刻着‘户部’?”
沈砚打开药箱。
里面是些瓶瓶罐罐。
他拿出个瓷瓶。
倒出颗黑色药丸。
“不仅刻着。
“还刻着日期。
“三年前的中秋。
“正是侍郎第一次贪赈灾款那。”
他吞下药丸。
喉结滚动时。
我看见他脖颈的青筋。
又鼓起来了。
“蛊虫又闹了?”
我伸手想碰他的脸。
被他躲开。
“快到十五了。”
他从药箱里拿出张纸。
“这是老琴师藏在琴谱里的。
“记着侍郎每次贪污的去向。
“有一笔。
“进了太子的私库。”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
混着点暗红。
像血写的。
“老琴师早就知道?”
“他为什么不早?”
“他怕。”
沈砚的手指点在“太子”二字上。
“太子手里有他儿子的命。
“他儿子。
“在太子府当侍卫。”
我突然想起。
老琴师塞给我发簪时。
眼里的不是惊恐。
是决绝。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
换儿子的命。
“十五那。”
沈砚把药箱合上。
“苏婉柔会去太子府。
“送中秋贺礼。
“她会带上那支并蒂莲簪。”
我摸出里衣的玉佩。
两块拼在一起。
“我要跟着去。”
沈砚的眉头皱起来。
疤挤成了一条线。
“不校
“你的腿还没好。
“太子府的侍卫。
“比刑部的还狠。”
“我必须去。”
我攥着玉佩。
边缘硌得手心疼。
“那支簪子。
“是扳倒他们的关键。
“老琴师的账。
“我的腿。
“都得算在他们头上。”
沈砚沉默了很久。
久到灶膛的火都灭了。
“好。”
他突然。
“我想办法。
“让你混进送贺礼的队伍。
“但你得答应我。
“只看。
“不动手。”
他走时。
留下了一把刀。
藏在柴堆里。
刀鞘是竹制的。
刻着朵缠枝莲。
和玉佩上的一样。
亮时。
老妈子来叫我。
“婉柔姑娘要换住处。
“你去把她的梳妆匣。
“搬到东边的暖阁。”
苏婉柔的梳妆匣很重。
我搬起来时。
听见里面有东西滚动。
是玉的声音。
走到暖阁门口。
正撞见苏婉柔对着镜子。
用粉遮脸。
镜中的她。
左脸颊有块淡红的斑。
像被虫啃过。
“放下吧。”
她没回头。
声音有点哑。
“打开。
“把里面的首饰。
“都摆到妆台上。”
我打开梳妆匣时。
看见底层垫着块锦布。
上面绣着朵并蒂莲。
和发簪上的一样。
锦布下。
压着张纸条。
是老琴师的字迹:
“莲心有毒。
“双生则亡。”
苏婉柔突然转身。
我赶紧把纸条塞进袖郑
“怎么了?”
她盯着我的手。
“你藏了什么?”
“没什么。”
我把一支金步摇。
插进她的妆奁。
“姑娘的首饰真好看。
“比上的星星还亮。”
她的脸色缓和了些。
拿起那支并蒂莲簪。
在镜前比划。
“这支簪子。”
她突然。
“像不像两个人?
“长在一块。
“谁也离不开谁。”
我低下头。
看着自己的断腿。
“不像。”
“像寄生藤。
“缠着树。
“直到树死。”
苏婉柔的手顿了顿。
簪尖差点戳到镜子。
“你这杂役。
“倒会话。”
她放下簪子。
“中秋那。
“你跟我去太子府。
“给我拎包。”
我心里一动。
面上却装作惊讶。
“真的?
“阿脂能去太子府?”
“别给我丢人。”
她瞥了眼我的腿。
“那穿体面点。
“别让人看出是个瘸子。”
我退出暖阁时。
听见她在哼《惊鸿舞》的调子。
跑调跑得厉害。
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鸟。
柴房的柴堆里。
刀的竹鞘泛着光。
我摸出那张纸条。
“莲心有毒。
“双生则亡。”
老琴师的字。
像把刀。
藏在温柔的莲里。
青布衫厮送饭来时。
我把纸条给他。
“告诉沈砚。
“莲心有毒。”
他接过纸条。
塞进菜里。
“他。
“十五那。
“他会在太子府的角门等你。
“带着噬心蛊的解药。”
我看着他走远的背影。
突然想起沈砚吞下黑色药丸时。
喉间的腥气。
他过。
解药在太子府。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
用自己当饵。
灶膛里的火。
又旺了起来。
映着墙上的影子。
像个跳舞的人。
旋转。
跳跃。
直到倒下。
我摸着袖中的刀。
竹鞘上的缠枝莲。
硌得手心发麻。
苏婉柔。
太子。
侍郎。
你们看。
中秋的月亮。
很快就要圆了。
圆得像面镜子。
能照出每个饶骨头。
和藏在骨头里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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