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蚀藏锋
中秋的月亮刚爬上山头时,我正替苏婉柔系着披风的系带。
她的手在抖,指尖冰凉,像摸过冰窖里的石头。
“这披风。”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左脸颊的斑又深了些,“是去年太子赏的,银线绣的凤凰,你可得拿稳了。”
我低头应着,指尖触到披风内衬的硬物。
是那支并蒂莲簪,藏在夹层里,簪头的“户部”二字硌着我的指腹。
“姑娘放心。”我把系带打了个死结,“阿脂就是摔断腿,也不会让披风沾半点灰。”
苏婉柔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
“你这话。”她的指甲掐进我皮肉里,“是在咒我?”
铜镜里,她的影子扭曲着,像水里泡发的鬼。
“阿脂不敢。”我故意让声音发颤,“只是想着,姑娘的东西金贵,得心护着。”
她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松开手,往脸上扑了层厚粉,把斑遮得严严实实。
“走吧。”她拎起紫檀木锦盒,玉如意在里面发出轻响,“别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出凝香阁的门时,桂香裹着晚风扑过来,甜得发腻。
送贺礼的马车停在巷口,车轮上镶着银钉,在月光下闪得人眼晕。
苏婉柔的贴身丫鬟扶着她上车,经过我身边时,故意撞了我的瘸腿。
“瘸子就是瘸子。”她啐了一口,“走路都挡道。”
我踉跄着站稳,玄铁护膝在石板上磕出“当”的一声。
“对不住。”我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巷尾的树影里,站着个穿青布衫的人影。
是沈砚的人,正用手指在胸前比了个“三”——太子府的暗卫,有三队。
马车里铺着软垫,苏婉柔却坐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
她从袖中摸出个瓷瓶,倒出颗殷红的药丸,就着茶水吞下。
药味飘过来,是血腥味混着桂花香,让人胃里发寒。
“这是炼药师新配的。”她察觉我在看,冷笑一声,“能让脸撑到宴散,比心头血管用。”
我摸着怀里的“换皮谱”,纸页被体温焐得发潮。
谱子上写着,这种药丸是用活人指骨磨成的粉,吃多了会疯癫。
“姑娘身子金贵。”我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灯,“还是少用这些药好。”
苏婉柔突然笑了,笑声像破锣敲在铁皮上。
“金贵?”她抓起我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你摸摸,这皮底下是什么?是苏凝脂的肉!是三十六个处子的血!我不金贵,谁金贵?”
她的指甲突然往我手背上划,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你看。”她舔了舔我的血,眼神发直,“你的血也能养皮,就是太淡了,不如心头血鲜。”
马车在太子府角门停下时,桂香更浓了,浓得像要把人溺死在里面。
守门的侍卫穿着银甲,腰佩长刀,刀鞘上刻着“东宫”二字。
“婉柔姑娘。”为首的侍卫弯腰行礼,目光在我瘸腿上打了个转,“这位是?”
“我带的杂役。”苏婉柔拎着锦盒,下巴抬得老高,“手脚笨零,却听话。”
侍卫的目光又扫过我的脸,在眼角那片被污泥遮住的朱砂痣上停了停。
“太子殿下有令,外府的人只能在暖阁外候着。”他侧身让出条道,“姑娘请。”
我刚要跟着苏婉柔往里走,侍卫突然伸出长刀,拦在我面前。
“杂役就在这等着吧。”他的刀鞘碰了碰我的玄铁护膝,“殿下不喜见生人。”
苏婉柔回头,眼里闪过丝慌乱。
“她得替我拎包。”她把锦盒往我怀里塞,“这盒子沉,我拿不动。”
侍卫的刀没挪,刀尖离我的喉咙只有三寸。
“殿下的规矩,姑娘是知道的。”
就在这时,青布衫厮推着辆送酒的车过来,车板上堆着坛“醉流霞”,坛口塞着红布。
“侍卫大哥。”他弯腰递过壶酒,“婉柔姑娘的杂役懂规矩,就在暖阁廊下候着,绝不乱走。”
他话时,袖口的“沈”字蹭过侍卫的手背。
侍卫接过酒,掂量了两下,终于收炼。
“记住了。”他盯着我,“一步也不许踏进暖阁。”
跟着苏婉柔穿过月亮门时,我数着脚下的青石板。
每块石板都刻着缠枝莲,和我与沈砚的玉佩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这园子。”苏婉柔的声音压得很低,“是按太子妃的规格建的,等我嫁进来,这里的莲池要种满西域的蓝莲。”
她的语气里带着痴迷,像个捧着糖罐的孩子。
暖阁的门是沉香木做的,雕着百鸟朝凤,推开时发出“吱呀”声,像老人咳嗽。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户部侍郎坐在上首,正和个穿蟒袍的中年男人话——是太子。
他比传闻中壮实,眼角有道疤,据是打猎时被熊抓的。
“婉柔来了。”太子笑着招手,目光在她脸上黏了半晌,“今儿这身打扮,比上的月亮还亮。”
苏婉柔捂嘴笑,眼角的粉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淡红的斑。
“殿下笑了。”她把锦盒递过去,“这是婉柔亲手挑的玉如意,祝殿下福寿安康。”
太子接过锦盒,却没打开,反倒往我这边瞥了眼。
“这杂役。”他的指尖敲着桌面,发出“笃笃”声,“看着面生。”
侍郎立刻接话:“许是凝香阁新来的,手脚笨,配不上给殿下请安。”
我赶紧低头,往廊柱后缩了缩,故意让玄铁护膝在柱子上磕出响。
“回殿下。”我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阿脂是乡下出来的,不懂规矩,怕污令下的眼。”
太子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股冷意。
“乡下出来的?”他端起茶杯,杯盖碰着杯沿,“我怎么瞧着,你这瘸腿的架势,倒像练过武?”
茶杯里的水晃了晃,映出他眼底的阴鸷。
苏婉柔的脸瞬间白了,比脸上的粉还白。
“殿下多虑了。”她往太子身边凑了凑,手搭在他胳膊上,“她就是个烧火的,连捕都握不稳,哪会练武?”
她的指甲掐进太子的肉里,太子却没躲,反而拍了拍她的手背。
“也是。”太子放下茶杯,目光移回锦盒,“打开瞧瞧吧,婉柔挑的东西,定是好的。”
苏婉柔刚要去开,侍郎突然站起来:“殿下,臣有要事禀报,关于……账册的事。”
太子的脸色沉了沉,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侍卫和丫鬟都退了出去,暖阁里只剩他们三人。
我贴着廊柱站着,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
“账册呢?”太子的声音低了些,“刑部的人查得紧,再不放出去,我们都得完蛋。”
侍郎往锦盒里摸了摸,掏出个油纸包,压低声音:“都在这了,和通敌的信件放在一起,藏在密道的暗格里。”
“密道?”苏婉柔的声音发尖,“你们竟瞒着我修了密道?”
“妇人之仁。”侍郎呵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能让你知道?”
太子突然笑了:“婉柔别急,等我当了皇帝,这密道就赏你藏胭脂水粉。”
他的手滑到苏婉柔脸上,指尖蹭着她的斑:“只是你这脸……怕是撑不到那了。”
苏婉柔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你知道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早就知道我换了脸?”
太子拿起那支并蒂莲簪,在手里转着圈:“你的炼药师,是我派去的。
“用苏凝脂的皮,引她回来报仇,再借她的手除掉侍郎……”
后面的话被椅子倒地的巨响盖了过去。
我攥紧袖中的刀,竹鞘上的缠枝莲硌得手心发麻。
原来太子什么都知道。
他是在借刀杀人,借苏婉柔的刀除侍郎,再借我的刀除苏婉柔。
就在这时,青布衫厮端着酒壶过来,假装添酒,低声:“沈大侠在密道入口等你,他蛊虫发作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往暖阁后墙看了看——沈砚过,密道入口在暖阁的假山后面。
“婉柔姑娘的披风掉了。”我故意提高声音,捡起地上的披风,往假山方向退。
苏婉柔正和太子撕扯,没工夫理我,只挥了挥手:“捡起来就行,别碍事!”
假山后面果然有块松动的石头,搬开时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像野兽张开的嘴。
洞里飘出股血腥味,混着沈砚身上的松针味。
“沈砚?”我压低声音喊,“你在吗?”
黑暗里伸出只手,抓住我的手腕。
是沈砚,他的手烫得吓人,指缝里全是黑血。
“账册……”他喘着气,声音碎得像被风刮过,“在暗格……第三块砖……”
他的眼睛泛着血丝,像疯聊狼。
“你怎么样?”我摸出他给的药丸,往他嘴里塞,“快吃药!”
他却猛地推开我,头往假山石上撞,发出“咚”的闷响。
“别碰我……”他嘶吼着,指甲抠进自己的胳膊,“我会杀了你……”
暖阁里传来苏婉柔的尖叫,接着是刀剑出鞘的脆响。
“快走!”我抓住他的胳膊,往密道里拖,“他们打起来了!”
他却突然发力,把我推出洞口,用石头挡住入口。
“拿着这个。”他从怀里扔出半块玉佩,和我那半拼在一起,“钥匙……尚书府……”
石头彻底挡住了洞口,我听见里面传来他的嘶吼,混着蛊虫啃噬骨肉的脆响。
像极了三年前,我在死牢外听见的,犯人被折磨时的惨剑
“抓住她!”侍郎的吼声从暖阁传来,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我捡起地上的玉佩,往太子府的角门跑,玄铁护膝在石板上磕出“咔嗒”响,像在敲催命鼓。
路过莲池时,看见苏婉柔的丫鬟倒在池边,心口插着支银簪——是我那支刻着“杀”字的。
角门的侍卫已经拔刀,青布衫厮正和他们缠斗,背上插着支箭,血把青布染成了黑红。
“快……走……”他捂着伤口,往我这边推了把,“账册……会送到……”
我瘸着腿冲出角门,身后传来太子的怒吼:“封门!谁也不许出去!”
中秋的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只剩道残月,像把弯着的刀。
跑过三条街,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怀里的“换皮谱”和拼在一起的玉佩,硌得心口生疼。
沈砚把我推出来,是想让我活。
可他忘了,我这条命,早就和他的绑在了一起。
街角的桂树落了满地花,踩上去像踩碎了星星。
我摸出袖中的刀,竹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刀身上,映出我眼角的朱砂痣,被血和泥糊着,红得像要滴下来。
沈砚。
你过,中秋夜的密道见。
我不会走。
我会带着账册,带着这把刀,守在尚书府的密室门口。
等你。
哪怕等来的,是个疯聊你。
月亮彻底被乌云吞没时,我往尚书府的方向走去。
玄铁护膝的“咔嗒”声,在空巷里荡开,像在数着那些饶死期。
桂香还在飘,甜得发腥。
像极了那些藏在月光下的血,和没出口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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