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祖父的伞收拢时，竹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老人满足的叹息。他用红绳在伞柄处缠了个新结，绳头缀着片干桂花——是去年从\"想家树\"下捡的，这样能让伞\"记得香的味道\"。女儿举着青瓷碗凑过来，碗底盛着半碗光河的水，\"爸爸要给伞喝家乡的水，\"她的睫毛上还沾着夜露，\"就像太爷爷当年总给果树浇井水，根得喝熟聊水才肯长。\"
社区的\"光河博物馆\"征集到件特殊展品：个褪色的蓝布包，里面裹着半块发霉的米糕。捐赠的老人这是五十年前离开家乡时带的，\"娘揣着家里的甜，到哪儿都不慌\"。米糕被封进玻璃罐，摆在祖父的伞旁边，标签上写着\"会发芽的思念\"。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又来了，盯着玻璃罐掉眼泪，这米糕的纹路跟他家老米缸里的一模一样，\"我娘蒸糕时总爱在顶头按个指印，你看这凹痕，跟她的指节一般大\"。
表妹的孩子开始学话，最先会的词除了\"甜\"，就是\"伞\"。他指着视频里祖父的伞咿咿呀呀，手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像在触摸看不见的竹柄。有次表妹带他去超市，他突然挣脱怀抱扑向卖伞的货架，抱着把竹柄伞不肯放，脑袋还往伞柄上蹭——那伞的纹路竟和祖父的伞有七分像。\"这孩子怕是认亲来了，\"表妹的丈夫把伞买了下来，\"以后就当太爷爷的伞在陪他长大。\"
初夏的雷暴把\"光墙\"淋得湿透，照片上的影子晕开又重合，像幅流动的画。那个失去爷爷的男孩冒雨跑来，用塑料布心地盖住自己挂的木牌。\"爷爷会找不到门的，\"他的校服被淋透，却把木牌护得干爽，红漆在雨里亮得像团火苗。父亲见状，带着社区的人给\"光墙\"装了玻璃罩，\"得让这些等待的眼神不受潮，\"他往玻璃缝里塞干艾草，\"就像你奶奶总在衣柜里放樟脑，怕岁月虫蛀了念想。\"
父亲的\"成年班\"学员寄来了反馈：有个程序员的父亲收到木牌后，每揣在怀里，见人就\"我儿子刻的，带着光呢\"；有个护士的母亲把布鱼缝在围裙上，\"做饭时总觉得闺女在旁边递调料\"。女儿把这些回信贴在\"光河报\"上，标题是\"伞骨撑着的远方\"。卖糖画的老人看了报，往每个糖画里都嵌了片发光叶，要让\"甜里带着回家的路标\"。
深秋的\"想家树\"结出了更饱满的果实，社区的人用果实酿了酒。开坛那，香气漫过三条街，连邻镇的酒厂都派人来请教。父亲秘诀是\"每坛酒里都泡了片老物件的碎片\"：祖父的伞屑、祖母的布鱼线头、张奶奶的青瓷碗碎。\"这是光河的魂，\"他往酒坛里投了片新采的葡萄叶，\"新叶带着老根的香，才叫传常\"那个痴呆的老爷爷端着酒杯笑，这酒里有果园的阳光味，\"你爷爷当年总在霜降那酿酒，要让酒里裹着霜的清、露的润、光的暖\"。
冬至的清晨，我被厨房的响动惊醒。女儿踩着板凳够米粉，要给\"光河博物馆\"的米糕罐添新甜。\"太爷爷的米糕不能发霉，\"她往面团里拌桂花的动作很认真，手沾满米粉像只粉猫，\"要让每个来看的人都知道，门后的甜永远新鲜。\"父亲坐在旁边看她忙活，手里摩挲着祖父的漆刷，竹柄的包浆在晨光里泛着油光，\"李\"字的刻痕里积着点面粉，像给家的记号撒了层糖霜。
光河的水在冬阳里泛着碎金，祖父的伞被撑开晾在\"想家树\"下，竹骨的影子在地上织成网，兜住了无数跳跃的光斑。女儿抱着新蒸的米糕往博物馆跑，书包上的布鱼随着脚步晃，金线在光里划出亮闪闪的弧。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懂得父亲的\"家永远都在\"——不是指某间老屋某把旧伞，而是那扇永远虚掩的门，门后有等待的眼神、温热的米糕、不熄的灯火，有光河里流淌的无数细碎的暖，在每个需要的时刻轻轻：别怕，我在这儿，撑着伞等你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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