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恩月没有抽回被咬的手腕,反而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苏沁禾的后颈,像安抚受惊的雏鸟。
苏沁禾的抽泣声卡在喉咙里,浑浊的眼泪滚到白恩月的指缝。
白恩月用指腹一点点擦去,动作慢得像在擦拭易碎的瓷器。
“我知道你在害怕。”
她低头,把额头抵在苏沁禾额头上,呼吸交缠,“怕我们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对吗?”
苏沁禾的肩膀猛地一颤,像被戳中了最软的地方。
白恩月继续用极轻的声音:
“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抛弃你的。”
她慢慢把苏沁禾的手包进自己掌心,拇指在对方突起的指节上画圈。
“等你能出院了,我带你回家。秋给你折了一罐子星星,她要亲自把罐子放到你床头柜,让你每醒来就能看见。”
苏沁禾的哭声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白恩月趁机把束缚带悄悄松开一格,却没有完全解开,只是让血液循环不再那么难受。
白恩月仍半跪在床边,掌心覆着苏沁禾枯瘦的手背。
血珠从她腕上的齿痕慢慢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晕出一点殷红,像雪地里落了一粒朱砂。
她却像感觉不到疼,只一下一下,用拇指摩挲着苏沁禾突起的指节,仿佛这样就能把温度递过去。
窗外,风把枯槐的枝影摇得支离破碎,落在地上,像当年鹿家老宅那盏琉璃灯投下的斑驳光晕。
白恩月忽然想起第一次踏进鹿宅的那——
那是鹿鸣川带她回去的家宴。
长桌上摆着整套鎏银餐具,冷光雪亮,像一排整齐的审问台。
鹿忠显坐在主位,目光像两柄薄刃,从她进门起就悬在她头顶,迟迟不肯落下。
其他人或低头喝茶,或相互交谈,视线交错时带着无声的讥笑。
偌大的餐厅,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让她坐。
她站在门口,后背僵直,像被钉在原地的一枚不合时夷棋子。
直到苏沁禾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那穿一件墨绿旗袍,发髻挽得低而温婉,像一泓深潭里浮起的月色。
她什么也没,只轻轻扶住白恩月的胳膊,声音低得刚好够两个人听见:“恩月,来,跟我坐。”
她把她带到鹿鸣川右手边的位置——离主位不远不近,既不会显得僭越,又足够让所有人看清:
这是鹿家未来的儿媳,由鹿家长媳亲自领进来的。
落座时,苏沁禾甚至还替她铺好餐巾,指尖抚平那一道细的褶皱,像在抚平她所有的不安。
饭后,人群散在长廊寒暄,鹿鸣川被鹿忠显叫去书房。
白恩月独自站在回廊尽头,夜风卷着桂花香,吹得她指尖发凉。
苏沁禾就是那时出现的。
她手里提着一盏的琉璃灯,灯罩是淡青色的,像一瓣被月色浸湿的荷叶。
“老宅的路不好走,”她把灯递过来,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夜色,“你拿着,别摔了。”
白恩月接过,灯身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苏沁禾却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擦过她冰凉的耳廓:“别怕。”
她,“鹿家人嘴硬心软,日子久了,他们就懂了。”
那声音像一缕极细的丝线,穿过人声与灯火,稳稳系在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此刻,病房里的灯光惨白,苏沁禾却躺在束缚带里,像一盏被风掀翻的灯。
白恩月低头,把额头抵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妈,当年那盏灯,我一直留着。”
她顿了顿,喉头滚动,“等您回家,我带您去看。”
苏沁禾的指尖在她掌心微微动了动,像回应,又像是安慰。
白恩月却笑了,眼泪砸在两人交叠的指缝,烫得惊人。
“这一次,换我给您点灯。”
病房门被推开时,消毒水味先于脚步涌入。
白恩月蹲在床边的身形微顿,掌心仍覆在苏沁禾瘦骨嶙峋的手背上。
“鹿太太。”
声音不高,却带着常年与精神病人周旋的冷静。
来人约莫五十出头,白大褂领口别着一枚极细的银质听诊器,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掠过白恩月腕上的伤,又落在苏沁禾被解开一格的束缚带。
“鹿太太您好,我是苏夫饶主治医生,贺临。”
他停在床尾,双手插在兜里,像刻意与这场婆媳之间对峙保持距离,“您需要处理一下伤口。”
似乎是出于职业的习惯,白恩月能够感觉到他精明的眼神不经意地打量着自己。
白恩月摇头,用袖口随意擦过血迹,声音哑得只剩气音:“她多久没清醒了?”
贺临翻开床尾的病历板,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从入院到现在,夫人清醒的时间还是很久的,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监护仪上平稳的绿线,“但情绪极不稳定,攻击性评级A级。”
“攻击性?”白恩月指尖收紧,指节泛白,眼神不自觉落在那整齐的咬痕上。
“从入院的时候就开始的吗?可是从当时院内发来的状态监控......”
贺临合上病历,镜片反射出冷光,“上周她划伤了护士的手背……”
他没完,但白恩月听懂了。
她低头看母亲腕间青紫的针孔,那些密密麻麻的淤青像一张网,把苏沁禾困在看不见的深海里。
“药物呢?”她声音低下去,“为什么还会……”
“氯丙嗪、喹硫平、奥氮平,能用的都用了。”
贺临的钢笔在病历上轻敲,“但病人对药物耐受性极高,副作用却比常人更剧烈。迟发性运动障碍、言语障碍……”
白恩月皱了皱眉头,似乎情况比她想得要严重许多。
他忽然停住,像意识到自己得太多,转而问,“家属是否了解家族遗传史?”
白恩月一怔。
“她以前……”她艰难地开口,“没有病史。”
“那就是应激性精神障碍。”
贺临接过话头,声音冷静得像在宣判,“突发性,诱因可能是重大精神打击。”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钢笔在指尖顿住。
白恩月抬头,目光像两簇被风吹亮的火,“痊愈的概率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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