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养心殿内，鎏金兽首烛台摇曳着豆大的烛火，明黄龙纹帐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光影在描金云龙纹的墙壁上扭曲变幻，似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舒展利爪。雍正帝揉了揉发涩的太阳穴，玄色常服上的盘金绣五爪龙纹随着动作起伏，案头堆成山的奏折最顶端，陕甘总督关于准噶尔异动的加急密折正露出半截朱砂火漆印。
“陛下，” 随着铜鎏金兽首环撞击声，林璃踩着方砖发出的清响踏入殿郑月白色仙鹤补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执笏板行三跪九叩大礼，起身时腰间的白玉螭纹佩与朝珠相撞，发出细碎的脆响，“臣近日微服查访直隶、山东、江南三地军镇，所见所闻，实令臣夜不能寐。”
雍正帝将朱笔搁在翡翠笔架上，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珐琅彩缠枝莲纹砚台冰凉的边缘：“但无妨。”
“臣在德州卫所见鸟铳，枪膛内壁粗糙如锯齿，击发时竟有铁砂迸溅；江宁织造府督造的子母炮，因铜料掺铅过多，试炮时炸膛三尊。” 林璃着展开袖中泛黄的图纸，摊在龙纹大案上，图纸边缘密密麻麻的蝇头字间，还粘着几片干枯的草屑，“更有甚者，福建水师的佛郎机炮，竟用前朝隆庆年间的旧模铸造，射程不足百步。如今准噶尔部已装备改良的土耳其火绳枪，若我军再不革新...”
龙椅上传来绸缎摩擦的声响，雍正帝前倾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火器营之事，朕不是没动过念头。康熙朝议政王大臣会议就曾议过，结果如何？工部‘祖制不可废’，兵部‘地方不便’，最后不过是在南苑添了几间作坊。”
林璃后退半步，长身玉立如青竹：“此次不同以往。臣建议设立‘军机处直属火器营’，以正二品火器监统领，下设铸炮局、制弹局、火药局，凡入选匠人皆赐‘御用工匠’腰牌，家属可入旗籍。” 他从袖中取出另一份名册，羊皮封面上 “匠户密档” 四字被指腹磨得发亮，“山东匠户刘铁手擅造精密镗床，苏州巧匠陆明远能将枪管误差控制在分毫之间，这些人若能齐聚京城...”
“那地方上的军器局呢？” 雍正帝突然打断，指尖划过奏折上某处朱批，朱砂墨迹在烛光下泛着暗红，“湖广巡抚上个月还奏请增拨铸炮经费。” 鎏金龙纹烛台上的火苗突然猛地窜高，在帝王黧黑的眉骨上投下森然阴影。
“可令各省军器局专造冷兵器，火器统归中央。” 林璃叩首时，额间已沁出薄汗，冰凉的金砖地面透过官服渗进骨髓。她从袖中抽出泛黄的奏疏，纸页间滑落半片干枯的西洋火绳，“臣已拟定《火器制造则例》三十六条，从选料到成品需经七道验审。” 殿外更鼓沉沉，她特意加重语气：“至于调配，可在军机处设‘火器总档’，将全国枪炮编号造册，依‘战事缓急、边防空虚’八字调拨，任何异动皆需陛下朱批。”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突然叮当作响，惊起栖在鸱吻上的夜枭，凄厉啼鸣刺破沉沉夜色。
雍正帝摩挲着御案上的鎏金火铳模型，檀木底座刻着 “康熙二十年制” 的篆字。烛泪滴在他指节的伤疤上，那是年少时南苑演武留下的印记。“此事可校” 他忽然将火铳重重拍在案上，震得青铜香炉中的香灰簌簌而落，“但火器营需有一套完善的操典，方能发挥其最大效用。宁嘉，你可愿担此重任，编写《火器操典》？”
林璃单膝跪地，玄色补服上的鹤纹在摇曳烛火中仿佛振翅欲飞。“臣愿为陛下分忧！” 她从怀中掏出几张皱巴巴的草图，纸上墨迹被汗渍晕染，依稀可见西洋火器分解图，“定当全力以赴，编写一部详尽实用的《火器操典》。”
此后数月，养心殿西暖阁的烛火常彻夜不熄。林璃案头堆满《武备志》残卷与传教士带来的《远西奇器图》，砚台里的墨汁凝结成块，指尖被火石划破的伤口结了又破。她裹着狐裘踏雪前往工部火器作坊，看工匠们将精铁反复锻打成炮管，听匠人讲解 “失蜡法” 铸造铜铳的诀窍。神机营校场上，她顶着凛冽北风，记录火枪手装填弹药的每个动作，连老兵虎口震裂渗出的血珠都在笔记中注明。当第一缕春风吹化护城河的薄冰时，这部浸透着松烟墨香与血汗的《火器操典》终于完成，书页间还夹着半片在作坊捡到的，被火星燎焦的孔雀翎羽。
操典中，详细规定了各类火器的使用方法、射击姿势、战术配合等。如鸟铳，规定了持枪姿势需身体挺直，右手握住铳把，左手托住铳身，眼睛通过照门瞄准目标，射击时要屏住呼吸，果断扣动扳机；火炮则需多人协同操作，从装填弹药、调整角度到点火发射，每个步骤都有严格的流程和时间要求。此外，操典还包含了火器营的日常训练计划，从基础的队列训练、体能训练，到火器操作训练、战术演练，一应俱全。
为了检验操典的可行性，林璃决定在丰台大营试点新式练兵方法。丰台大营，作为京城的重要军事屏障，驻扎着数万精锐部队。当林璃带着《火器操典》来到丰台大营时，却遭到了满蒙贵族将领们的强烈反对。
“公主殿下，” 一位满族将领满脸不悦地道，“我满洲八旗子弟，向来以骑射为本。如今你要推行这什么火器操典，让我等放下弓箭，拿起那些西洋玩意儿，成何体统？这不是丢我祖宗的脸吗？”
“就是就是，” 另一位蒙古将领附和道，“我蒙古铁骑，纵横下，靠的是马背上的功夫。火器这东西，不过是奇技淫巧，怎能作为我军的主要战力？公主此举，怕是不妥。”
林璃看着这些反对的将领，神色平静却又透着坚定：“诸位将军，时代在变，战争的形式也在变。如今西洋各国，火器发展日新月异。若我大清还抱着骑射旧法不放，如何能抵御外敌？火器并非奇技淫巧，而是能增强我军实力的利器。《火器操典》是我耗费数月心血编写而成，经过多次验证，依此训练，定能提升我军战力。”
然而，将领们依旧不为所动，纷纷摇头。林璃深知，若不能服他们，新式练兵方法将难以推校于是，她决定亲自示范火器的威力。
林璃让人准备了鸟铳、火炮等火器，在大营校场上进行演示。只见神机营的将士们按照《火器操典》的要求，熟练地操作着火器。鸟铳齐射，弹如雨下，远处的靶标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火炮轰鸣，火光冲，巨大的石块被轻易炸碎。
演示场上硝烟尚未散尽，被火药熏黑的靶标歪斜着倒在焦土上。林璃摘下绣着金线的护目镜，指尖还残留着火铳发烫的温度，她望着围成半圈的将领们，那些铁甲上还沾着木屑的武官此刻像泥塑般僵立，唯有喉结在暗沉的面甲下不住滚动。
\"诸位将军请看。\" 她踩着满地碎瓷片上前，靴跟碾碎了嵌在土里的铅弹，\"方才火铳齐射不过十息，三百步外的箭靶便成这般模样。若换成血肉之躯...\" 话音未落，人群中响起刻意压低的抽气声。
镶红旗参领突然跨出半步，青铜护腕撞得甲胄叮当响：\"火器再厉害，也不过是奇技淫巧！我八旗儿郎弓马娴熟，哪用得着这些西洋玩意儿坏了祖宗规矩？\" 他身后几个花白胡子的老将纷纷抚掌附和，腰间的雁翎刀随着动作轻晃，在暮色里折射出冷光。
丰台大营提督却始终盯着满地狼藉，他胸前的麒麟补子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迹。这位守着京城门户的二品武官终于开口时，声音像砂纸磨过青砖：\"公主殿下，火器的威力我等已见识到。但这新式练兵方法，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且训练周期长。我丰台大营肩负着保卫京城的重任，贸然推行，若出了差错，谁来担责？\"
林璃转身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卷羊皮图，展开时发出窸窣声响。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营地布局与资金流向，朱笔圈出的试点区域鲜红如血：\"提督大人请看，臣已制定了详细的试点计划。初期，可挑选三千精锐士卒进驻西山新营，那里设有独立靶场与弹药工坊。\" 她指尖划过图上某处，\"训练期间，每日所需火药由工部火器局直供，粮草调拨走通州漕运专线。至于费用...\" 她突然轻笑，露出颈间明黄丝绦，\"户部已从关税盈余中拨出专款，皇上御批的印玺还未干透呢。\"
残阳如血，将议事厅内的沙盘染成暗红。丰台大营提督枯坐良久，苍老的手指死死攥着那道明黄圣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当他终于颤巍巍抬起手时，铁甲缝隙间暴起的青筋如同盘虬的古藤，在暮色中狰狞可怖：\"既如此，本提督愿拨出中营八百精锐参与试点。但若三月后未见成效...\"
\"若三个月不见成效，臣妾自当摘下凤冠，亲缚至刑部请罪！\" 林璃的声音掷地有声，清冷的目光扫过厅内众人。她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恍惚间又看见轿辇里那摞弹劾奏折 —— 满蒙亲贵的联名控诉墨迹未干，\"扰乱祖制\" 四个大字似带锋芒，正刺向她刚刚稳固的后位。这场关乎军权的生死博弈，此刻才真正露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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