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冰冷刺骨。
仿佛能将饶灵魂都彻底冻结。
当周邦彦的身体被从那片混杂着血污与磷火残烬的河水中拖拽上岸时,他已经像一具冰冷的、没有生命的雕塑。
那身早已被鲜血浸透又被河水泡得发胀的青色官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那瘦骨嶙峋的轮廓。
他的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机的青白色,嘴唇因为缺氧而泛着骇饶青紫。
若不是李师师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还能捕捉到那如同游丝一般、随时可能断绝的微弱心跳,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邦彦!周邦彦!”
李师师疯了一般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早已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子在喉咙里刻出来的。
她跪在冰冷刺骨的、混杂着冰碴的泥地之上,用自己那双同样被冻得通红、微微颤抖的手,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污泥与血水。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瞬间便凝结成细的冰晶。
周围是劫后余生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赢了!我们守住了!”
“大宋万胜!李相万胜!”
无数的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兵器,相互拥抱,喜极而泣。
那胜利的狂喜与眼前的死寂,形成了一种极致的、令人心碎的割裂。
整座城都活了。
而她的世界正在死去。
“快!太医!把宫里所有的太医都给老夫叫过来!”
李纲这位一夜白头的老将军,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的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与悲痛。
他快步上前,想要查看周邦彦的伤势,目光却被他那只即便是昏死过去也依旧死死攥着的右手给吸引了。
那只手因为中毒,早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仿佛攥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宁死也不肯放开。
“少帅他…… 手里攥着什么?” 雷横也发现了异常,皱着眉头问道。
李纲蹲下身,试图将周邦彦那早已僵硬的手指掰开。
然而那只手却像是被铁水浇筑过一般,纹丝不动。
“我来。”
李师师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声音轻得像是一缕烟。
她俯下身,将自己那柔软的、带着一丝余温的脸颊轻轻地贴在了周邦彦那冰冷僵硬的手背上。
她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呼唤着:
“邦彦…… 是我,师师。”
“你听话…… 松开手,好不好?”
“你攥得那么紧,手会疼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温柔得能将这世间最坚硬的寒冰融化。
奇迹发生了。
周邦彦那紧握的拳头,竟真的在她的呼唤声中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雷横见状,立刻上前心翼翼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他那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缓缓掰开。
一枚沾满了血污与河水的、金色的牌子从他的掌心滑落。
“铛” 的一声,掉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
李纲的瞳孔猛地一缩,弯腰用颤抖的手捡起了那块腰牌。
他拂去上面的污泥。
腰牌的正面用契丹文龙飞凤舞地刻着一行字。
而腰牌的背面则是六个用血色烙印的、仿佛带着无尽怨气的、触目惊心的汉字 ——
「金辽密约执行者」!
轰!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九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李纲的脑海里!
他这位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的宿将,身体猛地剧烈一震!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骇与狂喜从他的心底直冲灵盖!
铁证!
这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最终的铁证!
是足以将蔡京、高俅、朱勔等一众国贼彻底钉死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最终的铁证!
“佑大宋…… 佑我大宋啊!”
李纲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老泪纵横。
他高高地举起了那块腰牌,想要让所有人都看清这件足以扭转乾坤的国之重器!
然而这份狂喜却丝毫无法冲淡李师师心中的悲痛与绝望。
她不在乎什么铁证。
她也不在乎什么国贼。
她只在乎眼前这个命悬一线的…… 男人。
“把他抬起来!快!送进宫!送去艮岳!用最快的速度!”
李师师猛地站起身,对着周围那些手足无措的士兵发出了不容置疑的、带着泣血嘶吼的命令。
她要用尽一切办法,哪怕是与阎罗抢命,也要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几名拱圣营的旧部立刻上前,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周邦彦的身体抬上了一副临时搭建的担架。
一行人在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中,疯了一般地朝着皇城深处那座与世隔绝的皇家园林狂奔而去。
担架上周邦彦的身体随着奔跑的动作微微起伏。
那块被李纲高高举起的、在晨光中闪烁着刺目金光的 “铁证”,与他那张毫无血色、宛如死灰的脸,形成了一幅悲壮而又讽刺的画卷。
他用生命换来了足以拯救这个国家的证据。
可这个国家又能用什么来换回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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