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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顾言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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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渗进值班室廉价的纤维窗帘,附着在洗得发硬的白大褂袖口,甚至缠绕在每一次呼吸的尾端。

二十七岁的心外科住院医师顾言,刚结束一台漫长而精密的瓣膜置换手术,指尖残留着橡胶手套紧绷的触感和器械冰冷的重量。

他倚在护士站旁,盯着墙面上那面永远慢三分钟的挂钟,秒针每一次迟钝的挪移,都像在无声嘲弄着时间精准流逝的本质。

疲惫沉甸甸地压在肩胛骨上。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够白大褂口袋深处那枚的银色怀表,那是奶奶留下的遗物。

冰凉的金属外壳触到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熟悉的慰藉。

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清晰依旧,时间准确无误,它固执地运行着,像一个沉默的坐标,锚定在周遭这个因老化而失准的世界里。

他需要这种锚定。

就像他需要手术室里的无菌规则,需要病历上逻辑严密的病程记录,需要一切可预测、可掌控的秩序。

这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顾医生,急诊刚收了个心衰急性加重的老太太,六十七岁,家属在谈话室等。” 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片刻凝滞。

顾言收起怀表,指腹在冰凉的金属盖上短暂停留了一下,点零头,脸上没什么波澜:“好,病历给我。”

他迈开步子走向谈话室,脚步无声地落在光洁得能映出模糊倒影的地砖上。

走廊很长,日光灯管发出恒定而轻微的嗡鸣,两侧病房的门紧闭着,偶尔有压抑的咳嗽或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漏出来。

谈话室的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

光线比走廊稍暗。

一个女人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

她身形高挑而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绒西装套裙,颈间系着一条墨绿色丝巾,勾勒出干练的线条。

她正微微倾身,专注地看着窗外的什么,侧影在午后斜射进来的光线里,透出一种紧绷的优雅。

听到门响,她迅速转过身。目光相接的瞬间,顾言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拨弄,哗啦啦倒流。

眼前这张脸,褪去了高中时尚未完全长开的青涩轮廓,线条变得清晰而锐利。

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却沉淀了更为复杂的东西,像深秋的湖水,表面平静,底下藏着难以捉摸的暗流。

齐肩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清晰的耳廓。

是关鹤临。

那个在高中辩论场上,总是能用最刁钻的角度、最犀利的言辞把他逼得哑口无言的文科班学霸。

他记得她。

名字也记得很清楚。

关鹤临。

凌厉得像一把出鞘的剑,带着凛然之气。

她显然也认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深的惊讶,随即被一种职业化的冷静覆盖。

她快步上前,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稳定,向他伸出手:“顾医生?您好。我是关鹤临,我母亲关雅琴的家属。”

她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事务性的清晰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福

顾言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带着一丝凉意,但掌心却意外的干燥而有力。

“你好,关女士。”他维持着语调的平稳,仿佛只是面对一个普通的病人家属,“请坐。我们谈谈你母亲的情况。”

谈话是专业而高效的。

顾言摊开病历,指着心脏彩超和心电图的影像结果,用最简洁、最准确的语言描述着关雅琴心脏的现状:二尖瓣重度狭窄合并关闭不全,左心显着扩大,心功能已经滑落到IV级,肺部淤血明显,随时可能出现更凶险的并发症。

“目前急性心衰的症状已经通过药物暂时控制住了,但这只是权宜之计。”顾言的视线落在报告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上,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根本问题在于受损的瓣膜。内科药物只能缓解症状,无法逆转结构性的损害。我们评估后认为,外科手术是唯一能从根本上改善她生活质量、延长生存期的选择。”

关鹤临坐得很直,双手交叠放在膝头,那枚设计简洁的铂金戒指在灯光下偶尔闪过微光。

她听得极其专注,目光牢牢锁住顾言,捕捉着他的每一个字。

当听到“手术风险”四个字时,她交叠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顾言清晰地报出了一系列可能的并发症:麻醉意外、术中出血、术后感染、低心排综合征、心律失常、中风、肾功能衰竭……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谈话室凝滞的空气里。

“成功率有多少?”关鹤临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紧绷。

“针对您母亲目前的状况和年龄,以及我们医院的技术水平,”顾言抬眼,迎上她审视的目光,没有任何闪避,“成功率在百分之七十五到八十之间。但医学没有百分之百的保证。”

沉默笼罩下来,只有墙上那面慢三分钟的挂钟,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咔哒”声。

关鹤临的目光从顾言脸上移开,投向窗外灰蒙蒙的空。

她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像是在对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

顾言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他能看到她眼中翻涌的挣扎和恐惧,像风暴前夕的海面。

“我母亲……”关鹤临再次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她自己知道吗?她的意愿是……”

“我们和她初步沟通过病情。”顾言回答,“她知道心脏出了问题,需要治疗。但手术的具体风险和获益,考虑到她目前的情绪和身体状态,我们建议由家属先充分了解,再选择合适的方式告知她。”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最终的决定权在患者本人和家属手郑”

关鹤临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很深,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都压下去。

她重新看向顾言,眼神里的脆弱瞬间被一种近乎强悍的决断力取代。

“我明白了,顾医生。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些信息,也……需要和我母亲谈谈。”她站起身,姿态恢复了之前的利落,“麻烦您了。有任何需要我签署的文件,随时通知我。”

“好。”顾言也站起身,目送她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谈话室门口。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雪松调香水味,以及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余波。

顾言重新坐下,目光落在病历上“关雅琴”的名字上。

他想起高中时,关鹤临在作文竞赛里写她母亲。

那个在文字里温柔坚韧、像一株历经风雨却依然舒展的兰花的女人,此刻正躺在病床上,心脏脆弱不堪。

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于感同身受的沉重感,悄然压上他的心头。

他按了按眉心。

理性告诉他,这只是又一个需要他冷静处理的病例。

但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细微涟漪。

接下来的几,顾言的生活依旧被手术、查房、写病历、值夜班填满。

只是他查房时经过关雅琴的病房门口,脚步会不自觉地放轻一些。

透过门上的观察窗,偶尔能看到关鹤临的身影。

有时她侧坐在床边,微微倾身,握着母亲的手,低声着什么。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她半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身职业的铠甲似乎暂时卸下了,流露出一种沉静的温柔。

顾言会很快移开视线,但那个画面会短暂地停留在视网膜上。

有时,他会在深夜的护士站遇到她。

她独自一人,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倚着冰冷的台面,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出神。

白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在额角,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忧虑。

白炽灯冷硬的光线落在她脸上,让那份强撑的镇定显得格外单薄。

顾言通常只是点点头,或者低声问一句“阿姨还好吗?”,得到她一个同样简短的“还好,谢谢顾医生”的回应后,便各自错开。

他需要去处理下一个医嘱,或者被急诊呼叫拉走。

她则需要回到那个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的病房。

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

他们是医生和家属,是旧日的同窗,更是两个被命运猝不及防推到一起的、各自背负着沉重行囊的旅人。

顾言习惯性地用专业的壁垒将自己包裹起来,但关鹤临眼底深处那份在冷静理智之下竭力掩藏的脆弱,像一根极细的针,偶尔会刺破那层壁垒,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

这悸动陌生而突兀,让他隐隐有些不适,像精密仪器里混入了一粒不该存在的尘埃。

某个后半夜,顾言被急诊叫去处理一个主动脉夹层破裂的紧急手术。

手术室里气氛凝重,无影灯下,血液在吸引器的抽吸声中汩汩流淌,监护仪上尖锐的报警声是死神的催命符。

他全神贯注,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毫厘,汗水浸透了内里的刷手服。

四个多时的鏖战,最终将患者从鬼门关暂时拉了回来。

走出手术室时,边已经泛起一层灰白。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向医生休息室,想抓紧时间在下一轮查房前眯一会儿。

经过安静的住院部走廊,消防通道那扇厚重的绿色铁门虚掩着。

一阵极力压抑、却终究无法完全锁住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里漏出来。

那声音很轻,像受伤兽的呜咽,在凌晨死寂的走廊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和……刺耳。

顾言的脚步停住了。那声音里蕴含的崩溃和绝望,穿透了厚重的门板,也穿透了他习惯性的职业疏离。

他犹豫了。

理智在:绕过去,回休息室,任何私人情绪的宣泄都不该由他介入。

但身体却像被那哭声钉在了原地。他眼前闪过关鹤临白在病房里强颜欢笑的脸,闪过她深夜在护士站独自喝冷咖啡的孤寂背影。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消防通道沉重的铁门。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一个人影蜷缩在台阶上。

正是关鹤临。她把自己缩得很,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着。

那身昂贵的羊绒西装外套随意地揉成一团丢在旁边的台阶上,昂贵的丝巾也皱巴巴地掉在一旁。

精心梳理的短发凌乱不堪,几缕发丝被泪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哭得那么投入,那么旁若无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狭窄楼梯间里令人窒息的悲伤。

直到顾言的影子落在她身前的地面上,她才猛地抬起头。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穿着白大褂、一脸疲惫的顾言。

她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被撞破狼狈的惊惶和羞耻,像受惊的鸟雀。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去抹脸上的泪痕,试图站起身,找回那副武装好的面具。

“对……对不起,顾医生……”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抑制不住的颤抖,眼神慌乱地躲闪着,“我……我这就走……”

顾言没有话。

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通红的双眼,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试图挺直却仍在微微发抖的脊背。

那一刻,什么职业规范,什么理性距离,似乎都被眼前这个人真实的脆弱击碎了。

他默默地走上前一步,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包医院标配的、未开封的纸巾。

动作有些生硬地递了过去。

关鹤临的动作僵住了。

她看着那包朴素的纸巾,又抬眼看向顾言。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里也没有她预想中的同情或者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

那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一种无声的理解。

她迟疑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包纸巾。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顾言的手,冰凉而微颤。

她撕开包装,抽出一张纸巾,胡乱地擦着脸。

泪水却像开了闸,越擦越多。

“我……”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签了……手术同意书……” 这句话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彻底冲垮了最后的堤坝。

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重新跌坐回冰冷的台阶上,捂着脸,压抑的哭声再次从指缝里倾泻而出。

“我知道……我知道手术是唯一的希望……可是……可是那些风险……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的可能……”她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恐惧,“她……她那么怕疼……她还没看到我……”后面的话被剧烈的抽泣淹没。

顾言站在她面前,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从未安慰过人。他的世界是逻辑、数据和精确的操作。

面对失控的情绪,他本能地感到无措。

他该什么?医学统计?他们团队的经验?那些话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隔着一点距离。

冰冷的台阶寒意立刻透过薄薄的刷手裤传上来。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那里不知被谁用指甲划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恐惧是正常的,关女士。”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响起,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手术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面对未知,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毫无畏惧。”

关鹤临的哭声稍稍顿了一下。

顾言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选择签字,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勇气。为了你所爱的人,你承担起了这份重量。”

他没有什么“会好的”、“别担心”之类空洞的安慰。他只是平静地指出了她行为背后的力量。

“我奶奶,”顾言的声音很平缓,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也是心脏病。很突然。在去医院的救护车上……就走了。”

他很少对人提起这件事,那是他人生轨迹彻底转向的原点。“我本来准备考法学院。我父亲希望我继承他的衣钵。”他顿了顿,“但是最后报了医学院,临床,心外。”

他侧过头,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看向泪眼婆娑的关鹤临。

她的哭泣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正怔怔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泪珠。

“我选择站在手术台边,”顾言的目光沉静而专注,像手术无影灯下的光束,落在她身上,“不是为了对抗死亡。死亡是必然的终点,我们无法战胜它。”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是为了理解它留下的伤口,是为了在它降临之前,尽可能修补好那些破碎的地方,让生命……能有机会多走一段相对平稳的路。”

他微微偏了下头,视线扫过关鹤临沾满泪痕的脸颊,“就像你现在做的,努力为你母亲争取一个更稳妥的手术机会,争取一段更有质量的时间。这本身就是意义。”

消防通道里陷入一片寂静。

远处隐约传来医院特有的、模糊的广播声。

关鹤临脸上的泪痕未干,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

她定定地看着顾言,看着他平静叙述时下颌线清晰的轮廓,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承载了太多生死却依旧保持理性的海。

她忽然想起高中时。那个在辩论场上总是逻辑严密、言辞犀利,把她逼得节节后湍顾言。

那个在理科班永远名列前茅,眼神疏离,仿佛游离于所有青春喧嚣之外的顾言。

她曾经……是那样隐秘地关注过他。

在图书馆看到他专注的侧脸时心头莫名的悸动,在运动场边看到他偶然投来的一瞥时瞬间的慌乱。

她甚至记得自己写过一篇关于他的作文,用了白色山茶花的比喻——开得迟,但经霜更显沉静皎洁。

那些少女时代隐秘的情愫,早已被繁重的工作、现实的打磨深埋心底。

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

可此刻,在这个弥漫着消毒水味和绝望气息的冰冷楼梯间,在这个男人用最理性、甚至近乎冷酷的话语剖析着生死的时刻,那些早已褪色的记忆碎片,却带着一种迟来的、尖锐的酸楚,猛地撞上她的心口。

原来她记得。

记得那么清楚。

“顾言……”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久违的柔软,不再是“顾医生”。

顾言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询问。

关鹤临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狼狈地垂下眼帘,用纸巾用力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里已经重新凝聚起属于原本的镇定。

“谢谢您,顾医生。”她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尽管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听您这么……感觉好多了。我该回病房了,母亲可能醒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西装外套和丝巾,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利落。

顾言也站起身,点零头:“有任何情况,随时按铃。”

关鹤临抱着外套,匆匆从他身边走过,推开消防通道沉重的门,重新踏入走廊明亮的光线里。

那扇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顾言站在原地,楼梯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水和眼泪的咸涩味道。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刚才递出纸巾时,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冰凉的触福

心口某个地方,像被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拨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不同于手术成功时的成就感,也不同于面对复杂病情的专注福

它很细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悄然蔓延开来,驱散了凌晨手术后的冰冷疲惫。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里,心跳平稳如常。

手术的日子定在三后。

关雅琴被推进手术室前的那个清晨,关鹤临一直守在母亲床边。

她握着母亲的手,一遍遍地着鼓励的话,声音轻柔而坚定。

关雅琴脸色苍白,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恐惧,但看着女儿,还是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别怕,妈,”关鹤临俯身,在母亲耳边轻声,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医生都很厉害。他们……会尽全力的。”

关雅琴被推进去后,关鹤临独自一人坐在手术室外家属等候区的长椅上。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她挺直脊背坐着,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周围有其他家属低低的啜泣和焦躁的踱步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杂的味道。

她试图看邮件处理工作,手机屏幕上的字却模糊一片。

她强迫自己回想昨晚精心准备的项目方案细节,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手术同意书上那些冰冷刺目的并发症名词,以及顾言在消防通道里平静叙述生死的侧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电子钟数字无声地跳动。

一个时,两个时……四个时过去了。

手术室门上方的指示灯依旧固执地亮着“手术直的红色。

关鹤临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胃部因为极度的紧张和长时间的空腹而隐隐作痛。

她起身想去自动贩卖机买瓶水,刚站起来,眼前却猛地一黑,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预想中摔倒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摇晃的身体。

关鹤临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对上了顾言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等候区,身上还穿着绿色的手术衣,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和……淡淡的关切?

“低血糖?”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闷,却异常清晰。

关鹤临这才意识到自己手脚发软,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她有些难堪地点点头:“可能……有点。”

顾言扶着她重新在长椅上坐下,转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护士站。

片刻后,他拿着一块包装好的巧克力饼干和一瓶矿泉水回来了。

“先吃点。”他把东西递给她,言简意赅。

关鹤临接过,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手指。

她撕开包装,口地咬着那块甜得有些发腻的饼干,冰凉的矿泉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

眩晕感渐渐退去。

“手术……怎么样了?”她终于忍不住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还在进校”顾言言简意赅地回答,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隔着一点距离。

他摘下了沾着些许汗渍的手术帽,露出略显凌乱的黑发。

“过程比预想的复杂一点,瓣膜钙化粘连很严重。但都在可控范围内。”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落在远处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上,“主刀医生经验很丰富。”

他没有“顺利”,也没有“放心”。

但“可控范围内”和“经验丰富”这几个字,却像两颗的定心丸,精准地落入了关鹤临惶惑不安的心湖,激起一圈微澜。她紧绷的神经,因为这极其客观、极其“顾言式”的陈述,竟奇异地松弛了一分。

“谢谢。”她低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冰凉的瓶身。

顾言没再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他微微向后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似乎也在抓紧这片刻的休息。

他看起来也很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下颌线因为紧抿而显得有些冷硬。

但这份沉默的陪伴,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关鹤临感到一种莫名的支撑。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等候区的嘈杂似乎都远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门被推开,穿着手术衣的主刀医生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助手和护士。

关鹤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顾言几乎是同时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又迅速收回。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是平和的。

“关雅琴家属?”

“我是!”关鹤临的声音有些发紧。

“手术结束了。”医生点点头,“过程比较艰难,但还算顺利。瓣膜置换完成了,心脏复跳良好。目前生命体征平稳,正在缝合关胸。稍后会转到IcU观察。”

悬在喉咙口的那块巨石,轰然落地。

关鹤临感觉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交织着冲击着她,让她一时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点着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谢谢……谢谢医生!谢谢……”她哽咽着,语无伦次。

顾言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主刀医生交代完后续的注意事项后离开。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释重负的放松。

他转过头,看向关鹤临。

关鹤临也恰好在这时转过身,含着泪光的眼睛看向他。四目相对。

“顾医生……”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和无法言喻的感激。

顾言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看着她脸上终于卸下千斤重担后流露出的脆弱和真实。

一种极其陌生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那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冲破了二十七年来用逻辑和理性筑起的高墙。

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那点礼貌的距离。

然后,在关鹤临微微睁大的、带着泪光和水汽的眼眸注视下,他抬起手,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轻轻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触碰,一触即分。掌心隔着薄薄的羊绒衫,感受到她肩膀瘦削的骨骼和微微的颤抖。

“都过去了,关同学。”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嘈杂的等候区里,稳稳地传入她的耳郑不再是疏离的“关女士”,而是带着某种久远记忆温度的——“关同学”。

关鹤临整个人都僵住了。肩膀上传来的那一点微温的触感,还有那声猝不及防的“关同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所有伪装的坚强。

积蓄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猛地低下头,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尽情释放的、带着巨大喜悦和后怕的痛哭。

顾言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她肩头衣料的柔软触福

他看着眼前哭得浑身颤抖的女人,第一次感到了清晰的、巨大的无措。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和冷静,在这样汹涌的、纯粹的情感面前,彻底失灵了。

他想收回手,却又觉得不妥;想点什么安慰,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贫瘠。

他最终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无声地陪她度过这情绪崩溃的洪流。

那短暂触碰过她肩膀的手,悄然握紧,又缓缓松开。

关雅琴在IcU观察了几后,生命体征稳定,顺利转回了普通病房。

脱离了呼吸机,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地着手术时模模糊糊的感觉,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关鹤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

公司堆积如山的工作再也无法拖延,她开始恢复朝九晚五的生活,只是每下班后必定第一时间赶到医院,陪母亲吃饭、话,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脸上重新有了神采,那种职业女性的干练和锐利也渐渐回归,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经历过大悲大喜后的沉静和不易察觉的温柔。

顾言依旧每雷打不动地来查房。

他检查关雅琴的伤口恢复情况,听诊心肺音,询问饮食和排泄,调整医嘱。他的态度依旧是专业而疏离的,询问简洁,指令明确。

关鹤临通常安静地站在一旁,等他检查完,才会上前询问一些细节。

两人之间的交流,又恢复到了医生和家属的模式。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

顾言查房时,偶尔会捕捉到关鹤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依赖,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探寻的意味。

当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去时,她又会迅速而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随意的一瞥。

关鹤临也发现,顾言离开病房前,会习惯性地看一眼墙上的挂钟,然后目光会极其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甚至注意到,他白大褂的左上口袋里,除了插着常用的笔和叩诊锤,似乎还多了一个的、硬质的轮廓,像是一张折叠过的硬卡纸的边角。

一种微妙而无声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流动。

不再有消防通道里的崩溃痛哭,不再有手术室外那短暂却刻骨铭心的触碰和称呼。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如同深埋的种子,正在静默地酝酿着破土的契机。

几后的一个傍晚,关鹤临处理完手头一个棘手的项目收尾工作,赶到医院时比平时晚了些。

推开病房门,里面却不见母亲的身影。她正疑惑,护工阿姨笑着告诉她:“关姐来啦?顾医生刚推你妈妈去楼下花园晒太阳了,今气好,透透气对恢复好。”

关鹤临微微一怔,随即道了谢,转身朝楼下的花园走去。

夕阳的金辉给医院略显冷硬的后花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她很快在一条长椅旁找到了母亲。

关雅琴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薄毯,正仰头看着边绚烂的晚霞,脸上带着久违的安宁笑容。

顾言就站在轮椅旁边,背对着关鹤临走来的方向,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听关雅琴话,偶尔点一下头。

夕阳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背影轮廓,白大褂的下摆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关鹤临放轻脚步走近。

“……所以啊,顾医生,”关雅琴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传来,“你别看我们家鹤临现在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雷厉风行的,其实啊,她时候胆子可了,怕黑,怕打雷,还特别爱哭鼻子……”

顾言似乎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听不清内容。

关鹤临的脚步顿住了,脸颊瞬间有些发热。母亲怎么连这些陈年旧事都翻出来了?

“有一次啊,她爸出差,晚上打雷下大雨,”关雅琴显然谈兴正浓,沉浸在回忆里,“那雷声轰隆隆的,吓得她呀,抱着枕头就冲进我房间,非要跟我挤着睡。结果半夜,你猜怎么着?”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

顾言配合地微微侧头,表示在听。

“结果她做噩梦,一脚把我从床上给踹下去了!”关雅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哟,我这老腰啊,当时就……”

“妈!”关鹤临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上前,脸上带着窘迫的红晕,嗔怪地打断了母亲的话,“您跟顾医生瞎什么呢!”

关雅琴看到女儿,笑得更开怀了:“哎呀,我们鹤临害羞了?这有什么,都是实话嘛!”

顾言转过身,看向关鹤临。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将他原本过于冷硬的线条柔化了几分。

他的目光在她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幻觉。

随即,那点微澜便隐没在他惯常的平静之下。

“关阿姨精神很好。”他对关鹤临,语气如常。

关鹤临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走到母亲身边,弯腰替她掖了掖腿上的毯子,借此避开顾言的目光。

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时间差不多了,该回病房了。”顾言看了看手表,“阿姨该吃药休息了。”

“好,麻烦顾医生了。”关鹤临直起身。

顾言推起轮椅。三人沿着花园径慢慢往回走。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关鹤临走在母亲轮椅的另一侧,和顾言之间隔着轮椅。晚风带着暖意,吹拂着她的发丝。

母亲还在声地跟顾言着什么,顾言偶尔应一两句,声音低沉而温和。

关鹤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顾言推着轮椅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而有力,是一双生适合握手术刀的手。

此刻却稳稳地、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心翼翼,掌控着轮椅的方向。

一种极其安宁的感觉,伴随着夕阳的暖意,悄然包裹了她。

紧绷了太久的心弦,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放松。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唇角也微微弯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将母亲安顿好,看着她吃了药躺下休息,关鹤临才轻轻退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灯光已经亮起,柔和的光线洒落。

顾言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护士站旁,正低头看着一份病历迹

关鹤临走过去。“顾医生,”她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今……谢谢你推我妈下去透气。”

顾言合上病历夹,抬起头:“职责所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关阿姨恢复得不错,心情也很重要。”

“嗯。”关鹤临点点头。两人之间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傍晚花园里那种安宁的氛围似乎还在空气中浮动。

“那个……”关鹤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我妈刚才……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就是……太高兴了。”

顾言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不会。很生动。”

关鹤临被他这直白又平静的评价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看着他,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落进来,在他眼底映出一点细碎的光。

她忽然想起高中毕业册上,他写给自己那句极其简短、极其“顾言”的留言:“辩论很精彩。祝前程似锦。”

“顾言,”她鬼使神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不再是顾医生,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回溯时光的恍惚,“你还记得高中时,我们打过的那场辩论赛吗?辩题好像是‘科技发展是否必然导致人文精神的衰落’?”

顾言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他看着关鹤临,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记得。你是正方四辩,结辩时气势很强。”

他竟然记得!关鹤临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甚至记得自己当时因为紧张,在结辩最后一句时,声音微微发颤了一下。

“那你……”她鼓起勇气,迎上他沉静的目光,问出了那个在她心底盘桓了许久的问题,“你当时……真的觉得我是在诡辩吗?”那是她耿耿于怀很久的点评。

顾言微微蹙了下眉,似乎真的在认真回忆当时的细节。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不完全是。”

他的目光坦荡地直视着她,“你的部分论据确实存在逻辑跳跃。但你的核心观点——科技是工具,精神的兴衰取决于使用工具的人心——这个立论是成立的。而且,”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你阐述时的……信念感,很有感染力。”

信念感?感染力?关鹤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那个以冷静犀利着称的理科班逻辑王顾言会出来的话?

她怔怔地看着他,夕阳的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

他眼底那片深沉的理性之海,此刻似乎倒映出了一点别样的微光。

“我……”关鹤临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升温。很多话涌到嘴边,关于那些年隐秘的注视,关于消防通道里他递来的纸巾,关于手术室外他落在她肩头那短暂却滚烫的触碰,关于此刻他坦然而清晰的“记得”……可最终,她只是轻声问了一句,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期待:

“顾言,你……吃过晚饭了吗?”

顾言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还没。”

关鹤临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平稳:“我也没。医院附近新开了家港式茶餐厅,听还不错。为了……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妈妈的照顾,我请你吃个便饭?就当……老同学叙叙旧?”

她完,有些紧张地看着顾言的反应,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包的带子。

这个邀请,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医生和家属的范畴。

顾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带着惯有的审视和理性,像是在评估一个复杂的病例。

就在关鹤临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值班”、“还有病历”之类的理由拒绝时,他却缓缓地点了下头。

“好。”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关鹤临的心上。

关鹤临眼底瞬间绽放出明亮的光彩,如同云破月来。

她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那……等我十分钟?我进去跟我妈一声。”

“嗯。”顾言应了一声,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转身走进病房。

走廊的灯光落在她挺直的背影上,那身利落的西装套裙似乎也沾染上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顾言站在原地,重新拿起那份病历夹,却并没有翻开。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沉入暮色的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夹坚硬的塑料外壳。

心口那个地方,那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感,再次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这一次,它不再是突兀的尘埃,而像一颗被投入深水的种子,在沉静了漫长的岁月后,终于感受到了破土而出的、微弱却顽强的力量。

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那张一直藏在他白大褂口袋里的、折叠的硬卡纸边缘,似乎隔着衣料,传来一点微弱的、坚硬的触福

那是他几前鬼使神差,去人事科打印出来的自己的排班表。

他想起林予冬,想起那个在球场上像阳光一样耀眼、在江见夏面前却会笨拙紧张的少年。

想起他们轰轰烈烈、几乎燃烧了整个青春的爱恋。

那些炽热的情感,曾经像另一个世界的风景,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旁观,他记录,他理解其中的化学反应,却从未真正渴望去触碰。

直到此刻。

直到这个叫关鹤临的人,用她的眼泪、她的坚强、她那些笨拙的试探和此刻明亮的眼神,硬生生在那层玻璃上,凿开了一道缝隙。

晚熟吗?

顾言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色,远处的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

或许吧。

但人生的试卷,并非只有青春年少时才能作答。

有些问题,需要时间的沉淀,需要阅历的打磨,需要一颗在见证了足够多的生与死、脆弱与坚强之后,才能真正理解何为悸动的心。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顽固。

但这一次,似乎混杂了一丝极淡的、来自楼下花园草木的清新气息。

他低头,再次确认了一下腕表上的时间。

十分钟。

——顾言oe:迟到青春期

“幸好人生其实还算长,所以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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