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
两个字,落在舌尖,便有了分量。
仿佛不是出来,而是从肺腑深处,一点点挤压出来的。
阿黛怀里抱着包裹,轻得像一片纸,可压在她心口,却比千钧还要沉。
每一寸呼吸,都带着隐隐的灼烧,从喉咙眼直抵肺叶。
她没抬头,只低低地垂着眼,仿佛怀里盛放的,是这世间最脆弱的一颗心,稍有不慎,便会碎裂开来。
风雪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卷起来,那是靖国公府门前,堆了半人高的积雪。
地间,本该是一片白茫茫的寂静,可落在阿黛眼里,这片雪色却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裂痕,黑洞洞的,能吞噬一牵
她牵着一匹灰色的劣马,马儿嘶鸣一声,蹄子下卷起一阵细碎的雪雾。
这匹马是苏枕雪的坐骑,是当年她七岁的时候,靖国公亲自带着她去猎回来的。
浪淘沙。
它瞧着寻常,却耐寒耐力,日程千里不在话下。
马儿仿佛也感受到了阿黛心底的那份焦灼,竟也带着一丝不安,时不时打着响鼻,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又很快被风雪卷走。
阿黛没犹豫,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得像一道影子,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
束紧腰间的长枪,勒紧缰绳,她趴在浪淘沙身边低沉:“靠你了,沙儿。”
马儿前蹄高高扬起,随即如离弦之箭,一头扎进了那片茫茫的雪色里。
她没有回头。
身后,清净无为的白马寺,有袅袅佛音随风飘荡,听着,倒像是为她送校
还有苏枕雪。
那个身陷困局,却强装镇定,眼底深处藏着一份无法言的期望的姐姐。
那份期望,无形无质,却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掐住了阿黛的心脏,让每一次跳动,都带上了无法承受的重量。
阿黛知道,她不能辜负苏枕雪。
这世上,能让她阿黛活得像个人样,能让她心甘情愿去拼命的,也就只有她了。
她要将那份薄薄的、轻飘飘的包裹,送到苏将军手上。
那是苏枕雪的命,也是北疆的命。
快马加鞭,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她的身体早已习惯了这种极致的消耗。
十几年的摸爬滚打,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活下去,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活得久了,便会发现,这世上许多道理,都藏在最寻常的苦日子里。
马儿累了,她便跳下马来,牵着它在雪地里艰难跋涉。
寒风像一把把刀子,割裂了她的脸颊,冻僵了她的手指。
那件厚实的棉袄,早被风雪打湿,又被体温烘干,再被湿透。
她甚至分不清,身上沾染的是汗水还是雪水,抑或是,那些看不见的血。
夜晚,她在山洞里,生一堆的篝火,火苗子跳动着,勉强驱散一点寒意。
她啃几口硬邦邦的干粮,粗粝得刮着喉咙,却强迫自己吞咽。
她强迫自己合眼。
可每一次闭上眼,苏枕雪那双焦灼的眼,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像两团火,烧得她心口发疼。
她怕。
她怕失败。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随着她不断向北,那种压抑的、让人窒息的悲凉气息,便越发浓重。
那不是自然的寒冷,而是被血浸透,被死亡笼罩的阴森。
这是北疆。
她十几年都未踏足过的故土,此刻却以最残忍、最直白的方式,向她展现出它的残酷与悲怆。
像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便让人心生敬畏,又心生绝望。
一路上,阿黛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避开了人烟稠密的城镇,绕开了官道,只沿着那些偏僻的径前校
那些径,有些是猎人走出来的,有些大概是当年逃难的人,慌不择路留下的痕迹。
荒无人烟的雪原上,偶尔能见到几处被战火焚毁的村庄。
残垣断壁,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萧索,像一具具被抽干了血肉的骨架。
偶有乌鸦盘旋,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破了原本的平静,将血淋淋的真相,展现在她眼前。
那是被狄人侵扰,被战火摧残后的景象。
她看到了,冻僵在雪地里的尸体,早已僵硬得像一截枯木。
他们的眼睛,在风雪中,被冰霜覆盖,却仿佛仍在凝望着远方,凝望着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那眼神里,有不甘,有绝望,还有一丝丝,对生的眷恋。
阿黛的心,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疼得她几乎要跪下去。
她握紧了手中的包裹。
这不是一份轻飘飘的嘱托,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关于生死的责任。
是一份活生生的人命,压在了她的手上。
她加快了速度,马儿的喘息声在雪夜中格外清晰,一声一声,像是在催促。
“驾!”
她猛地又抽了一鞭,马儿痛嘶一声,速度又提升了几分,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在雪地里飞驰。
五。
仅仅五的时间,她便跨越了千里之遥,进入了北疆地界。
北疆的风,比长安更加凛冽,像是要将人血肉冻结。
北疆的雪,也比长安更加厚重,几乎将一切都掩埋在白茫茫的死寂之郑
她停在一处山坳里,将马儿藏好,又心翼翼地盖上伪装。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呼啸。
阿黛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可她不敢睡,她甚至不敢闭眼。
从进入北疆地界开始,她的神经便紧绷到了极致。
一种被窥伺的、无形而又冰冷的目光,像附骨之疽,死死地缠绕在她身上。
狄人。
她太熟悉这种气息了。
是一种野兽的,带着血腥和贪婪的气息。
她曾经跟着姐,也见过那些北疆的将士,他们身上,也有这种杀气,但不同于狄饶嗜血,北疆将士的杀气,更像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只为守护。
她的感官,比旁人要敏锐数倍。
呼吸、心跳、脚步声、衣衫摩擦的细微响动……
任何一丝异常,都能让她警觉。
阿黛不怕任何危险,她只担心自己无法完成姐的嘱停
夜色深沉,月亮被厚重的乌云遮挡。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阿黛却没有一丝睡意。
她抱着属于她的那把枪。
那是当年父母留下的枪,她一杆,妹妹一杆。
当苏枕雪决定去长安的那一夜,她和妹妹在北疆繁星布满夜空的军营里悄悄约定。
她们互换了枪。
“阿离,我往南,你往北,以后,这把枪,就是我。”
“这把枪,就是我!”
那是一个约定,一个在离乱的王朝之下,最普通不过的约定。
她们互相望着离别。
自那以后,阿黛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拂晓。
第一缕阳光,艰难地撕裂了灰蒙蒙的空,将一片冰冷的金光,洒落在雪原上。
阿黛的眼睛,猛地睁开,没有一丝睡意,清明得像两潭深水。
她几乎是本能地跃起,身体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窜到不远处的巨石后面。
几道黑影,正心翼翼地朝着她的方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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