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遵旨。”
刘瑗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躬身应下。
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阳光透过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那身常服也遮不住此刻他周身散发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冷硬与孤寂。
因状元之死,正式科举名单在延迟十日之后终于再次下达,原本第四名的裴之砚,竟然成了今年的榜眼。
这倒是意外了。
据,焦蹈虽死,但他的状元名次并未取消。
按理,朝廷都承认焦蹈这个状元,这名次应该就不动了。
可没成想原本第四名的裴之砚,竟然成了榜眼,这便十分耐人寻味。
更耐人寻味的是,没有钦点新的状元,却在这次名单上又加了一人,也就是按照之前公布的名次依次往前推了。
而比较戏谑的是,就这一个名次,秦田瑞上榜了。
名次虽然是最后一名。
可对三次科考不中的他来,绝对是大的好消息。
不过他已经回乡,无法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喜讯。
谭少杰和柳明宇都未中第。
两人其实心里也有准备,如今榜单放出,悬着的心是放下了,他们也该收拾收拾回家去。
在租住的院子里,买了好酒好菜,次日两人就离开了。
院子是一个月租的。
所以三人便先住着,等朝廷的授官制书下来。
裴之砚成为榜眼,又因前头没有状元,也就此次新科第一人,是以院也跟着热闹起来。
上午有丢了手绢的姑娘,下午有迷了路的管家,要不就是探头探脑的厮。
赵启泽一律将人都给打发走了。
陆逢时倒是将自己给看乐了。
她盯着裴之砚看:“素闻科考有榜下捉婿这一美闻,第一次放榜时你也是二甲第一,那也是顶了不起了,没人捉你?”
一看就知寒门学子,高门大户最爱这样的了。
陆逢时看热闹的心思太明显,裴之砚又是无语,又是心塞。
当初放榜,也不是没人拉拢。
柳明宇兴奋的指着自己名字大喊的时候,立时引来几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围了上来。
口称相公,他们家主有请。
左边拉右边扯。
幸好他有些功夫傍身,加上一句,他已经成婚,让他们闻言一愣的功夫,快速离开。
这才躲过这场闹剧。
没想到,这次放榜,又来。
“如果娘子在门口站了两日,估摸着后面也就没人来。”
裴之砚着,看向陆逢时。
陆逢时摆手:“别啊,那我不是挡了你的桃花。”
“你本就是我裴之砚的妻!”
虽然当初过,她若是想离开,他会应允。
但不能否认,现在还是。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赵启泽打了个哈哈,回房间去。
谭少杰和柳明宇离开后,他就暂且住在柳明宇那个屋里。
话既然都到这里了。
陆逢时索性也就开。
“你来科考前,我们已经好聊,如今我身子无碍,你也如愿高中,不如……”
陆逢时还没完。
裴之砚腾的站起身,唇紧紧抿着看她。
“陆逢时,我还过,等我科考完,陪你一起去陆家的。”
“那就不必了!”
陆逢时道。
裴之砚闻言,眼角有些发红:“君子一诺,必定践校”
“可我与陆家已经断亲了!”
裴之砚这下微愣,本来心里还有些气,闻言又坐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年后没多久。”
陆逢时无所谓道,“陆大根想将明哥儿扔给我养,我没同意。骂骂咧咧的把我是他们捡来的事给漏了……”
裴之砚沉默半晌。
“你这次来,是想调查你的身世?”
他能猜出来,陆逢时不意外,“杨氏提到过那个当铺,我打算去看看,若当初那个掌柜的还在,或许能找到些许线索。”
裴之砚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陆逢时刚要拒绝,裴之砚已经拉起她手腕,“愣着作甚,走啊!”
“就这么出去?”
那些盯着院里的人不就全知道了。
“我如今已是榜眼的身份,去当铺打听比你方便,你若是问不出什么,总不能随意对个普通人用灵力吧?”
“不用灵力,我也可以看相。”
办法肯定是有的。
裴之砚没回,用了些巧劲将陆逢时拉起来,一言不发就出了门。
这个裴之砚,昨日还觉得他有些变了,没想到今日又与之前一样,真是毛病。
“还不知道那个当铺在哪呢?”
裴之砚头也没回问:“当铺叫什么?”
“永丰库。”
“知道了!”
裴之砚没有一头扎进当铺聚集区,而是先寻了一位相熟的老衙役打听。
那老衙役见是新晋榜眼问话,自是知无不言。
“永丰库?”
老衙役捻着胡须回想,“哟,这可是家老字号了,开撩有几十年了,就在马行街东头,招牌挺大,好找。
不过……”
“不过什么?”
裴之砚追问。
“听东家换过一茬,大概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
原来的老东家好像是不干了,回乡养老去了。现在的掌柜姓钱,也是老朝奉了,应该还在。”
闻听此言,陆逢时和裴之砚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
东家易主,时隔近二十年的旧账还能找到吗?
两人谢过老衙役,依言寻到马行街东头。
果然见一家门面颇大的当铺,黑底金字的“永丰库”招牌高悬,只是略显旧色。
步入其中,柜台高耸。
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物品与账册特有的味道。
一个五十许岁,身着青绸襕衫,拇指戴着一枚绿色扳指的男子正哼着曲打着算盘。
见到二人进来,立刻放下算盘,脸上堆起笑容:“二位客官,是典当还是赎取?”
裴之砚上前一步,拱手道:“掌柜的,打扰了。我们并非典当,是想向你打听一桩旧事。”
着,他示意陆逢时。
陆逢时开口道:“约莫是十七八年前,是否有一位夫人,典当过一个玉佩?用红绳系着,上面有如意云纹,似乎还有字。”
陆大根和杨氏不识字,所以认不得。
但他们记得很清楚,玉佩上是有字的。
钱掌柜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打量了一下二人:“哎呦,这可有些年头了。老儿我在这永丰库待了快三十年,经手的东西多了去了,哪能件件都记得清?”
这话虽是实情,但也透着推诿之意。
裴之砚正要从袖中拿出银子,陆逢时先他一步,拿出二两银锭子,轻轻放在柜台上:“掌柜的辛苦了,只需劳烦您回想一下,或者……
查查旧年的账册?此事对我至关重要。”
钱掌柜看到银子,脸色稍霁,但仍旧为难道:“这位姑娘,不是老儿不肯帮。
一是年代久远,二是…五六年前东家换人,清理过一批太陈旧的账目和死当之物,不知您的那件还在不在册……”
陆逢时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裴之砚看了眼她,出声道:“无妨,即便希望渺茫,也请掌柜的尽力一试。若能找到线索,在下另有重谢。”
钱掌柜沉吟片刻,终是点零头:“也罢,看相公是诚心人。
老儿就去后面旧库房翻翻看,但您二位别抱太大指望。请稍候片刻。”
罢,他唤来一位伙计照看前面,自己佝偻着身子掀帘进了后堂。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陆逢时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裴之砚瞧见,低声安慰:“放宽心,即便找不到,我们也算尽力了。
下之大,总有其他线索。”
约莫一炷香后,钱掌柜终于回来了。
手里捧着一本边缘破损纸页发黄的厚厚账册,还带着一股浓郁的霉味。
他吹了吹灰尘,心翼翼地翻找起来。
“十七八年前...大概是熙宁年间...嗯...”他喃喃自语,手指模糊的字迹上慢慢滑过。
陆逢时和裴之砚都屏住了呼吸。
突然,钱掌柜的手指停住了。
“咦?熙宁六年冬月二十五,陆大根,云纹玉佩一件,死当...作价纹银四十两......”
他抬起头,看向陆逢时:“是有这么一桩。
账上记着,陆大根,余杭郡人氏。”
“是你们找的那件吗?”
陆逢时心中一震,强压下激动:“是!掌柜的,可知那玉佩后来如何处理了?”
钱掌柜摇头:“死当之物,过期不赎,东家有权处置。况且玉佩成色不俗,多半是转卖了...账册后面一半会记下处置方式,我看看!”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这,后面关于此物的记载被墨涂掉了?只剩下一行字,我看下,是已另处置...”
“另处置?”
裴之砚皱眉,“何谓另处置?被谁买走了?还是?”
钱掌柜也是一脸困惑:“这,老儿也不知啊。这账册年代久远,这涂改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按理,死当之物不会有这种模糊记录,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当时经手的人,或者后来的东家,对此物另有安排,不便明记于账上。”
掌柜的压低了声音,“二位,这桩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涂改痕迹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裴之砚面色凝重,再次向钱掌柜道谢,并奉上二两银钱。
从永丰库出来,看着汴京繁华的街道,陆逢时目光变得深邃。
若是另外处置了,倒也无妨。
可若是这块玉佩有旁的事牵扯其中,那只怕不是简单的事。
裴之砚自然也想到这一层。
他安慰道:“这事急不来,如今看来,不宜大张旗鼓的去找少东家询问。”
“嗯,我们先回吧。”
都过去这么多年,也没指望一两日就能将事情查清楚。
翌日,陆逢时独自一人骑马去了趟伏羲陵庙,找到了杨氏的那颗大树。
以大树为中心,向住在周围的人家打听。
只可惜,那年大雪,基本上都躲在家里取暖,并没有看到有谁靠近大树,就更不知道是何人将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孩子放在那儿。
无奈,陆逢时又回到那颗老槐树下。
她在考虑要不要溯源。
可就像钱掌柜的那样,时间太久,往来的人太多,以她现在的修为,追溯近些日子的尚可,那么久的,除非已经结丹。
而这又事关自己的身世。
她无法卜卦。
便是卜,也不一定准。
很少叹气的陆逢时突然在脑海中听到轻微的一声叹息。
很清晰。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
只是喃喃道:“放心,我一定将你的身世查清楚。”
五月初二,授官制书才正式下达。
这日清晨,一名身穿青色公服,头戴幞头的中书省吏人,手持黄麻纸制成的制书,在一名开封府衙役的引路下,来到了院门外。
“裴相公可在家?制书下了!”
衙役在门外高声通传,语气带着恭敬。
科举得中,便是“相公”。
他可不敢不敬。
院内三人早已等候多时。
裴之砚深呼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最为体面的襕衫,快步走出,陆逢时与赵启泽紧随其后。
见到制书,裴之砚神色一肃,躬身长揖。
那中书省吏人展开制书,朗声宣读,其声清朗,字正腔圆:
“门下: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希夷,日月贞明……,可特授将作监丞,佥判河南府。布告中外,咸使闻知。主者施校”
宣读完毕,吏人将制书恭敬地交付给裴之砚。
裴之砚再拜,双手接过。
“恭喜裴相公,佥判河南府,这可是美差啊!”
吏人和衙役笑着道喜。
裴之砚连忙让陆逢时取来早已备好的银钱,作为润笔和脚力钱答谢二人。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二人也不推辞,道谢后告知他入宫谢恩的时辰,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告辞复命去了。
这也算是卖个人情。
赵启泽是真心为他高兴,大笑道:“妙极,墨卿!
佥判河南府,正好可携弟妹赴任!”
“西京洛阳,亦是繁华胜地!”
手持制书,裴之砚自然是心潮澎湃。
十年寒窗,终得报偿。
只是这河南府,便有些微妙了。
三人走到正堂,赵启泽看见,裴之砚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便奇怪问道:“墨卿缘何有些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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