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照影听着绣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心里的慌乱似乎被压下去些。
可等把所有活计安排妥当，转身往耳房走时，那股不安又悄悄漫了上来。
耳房的窗没关严，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床幔轻轻晃。
温照影走到床边，放缓了脚步，目光落在夏侯夜脸上。
他依旧昏着，长长的眼睫垂在眼下，在苍白的皮肤上投出浅淡的阴影，倒比醒着时少了几分戾气。
只是那琉璃色的瞳孔被遮住，再也看不见往日里翻涌的暗火，只剩一片沉寂。
温照影的视线往下移，落在他露在被外的手，无力地蜷着。
她想起初见夏侯夜时，他一身紫衣，腰佩弯刀，眼神里满是桀骜，哪有半分如今的狼狈？
可就是这样一个曾与江闻铃刀兵相向的人，此刻却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的耳房里。
风又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床幔轻轻擦过夏侯夜的脸颊，他却没半点反应。
温照影坐在床边，指尖微微挑开挡在他胸前的纱衣，没有半分旖旎，只像在观察一件静置的物件。
风从窗缝里溜进来，拂动他散落在枕上的卷发。
那头发不是中原男子常见的乌黑直顺，而是带着些微自然的卷度，发尾泛着浅淡的棕褐。
她盯着那卷发，注意到他的耳朵，耳垂处有一个深色的点，定睛看，是耳洞。
她还是头一回见男子有耳洞。
当时他来世无双买绣品时，她一心只有嫌弃，倒是没心思观察他的装扮。
既然西域连男子都有耳洞，那何尝不是一个商机？
指尖顺着纱衣的边缘往下，轻轻掠过他露在外面的锁骨。
肌肤是冷白的，连薄肌下的血管都透着青，像冻住的细流。
她轻轻碰了碰那层薄肌，触感紧实却不硬实，和江闻铃肩背的硬朗截然不同。
再往下，纱衣松垮地堆在腰腹，能看出腰线收得极细，不像寻常武将那般壮硕，倒带着些西域男子特有的柔韧线条。
真是难以想象，一看身手不凡的人，此刻连气都快断了。
这副皮囊此刻毫无生气，连颈间的血管都跳得极慢。
温照影的指尖停在他锁骨处，没再往下，只静静看着。
看他卷发散乱的模样，看他优越的骨相面庞，看他细腰处纱衣堆出的褶皱，像在看一件精致却破损的器物。
风又吹得床幔晃了晃，扫过他的脸颊，他眼睫动了动，却没睁开，只喉间溢出一丝极轻的气音。
温照影收回手，重新把纱衣拉好，盖住他胸前的纱布。
“我到底该怎么处理你呢？”她呢喃，真是个碍事的男人。
还有闻铃，她也该告诉他的吧？
倘若闻铃知道夏侯夜离她这样近，一定又会害怕。
温照影的心措不及防地疼了一下。
她想起那个张扬的少年，纨绔的少将军，一见着她，就绕着她缠着她，什么都依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好姐姐，你饶了我吧！”
她的耳边又浮现那不害臊的声音了。
温照影警觉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脸，她这多愁善感的，不就是像玉柔夫饶一样的相思病吗？
她居然这么想他？
可，这也恰恰明，他可能根本什么事都没有，不准，此刻还在篝火旁边吃着烤羊腿呢！
是这样，她应该承认自己太在意他了。
先前一直不安，是因为她心里不肯承认，所以才把原因归结到江闻铃身上，害怕他出了事。
但现在，她愿意承认了。
他没事的，只是她太想他了。
这个江闻铃，真是手段撩。她在心里埋怨。
自那日后，温照影的日子便绕着两件事转——
一是照管世无双的绣活，二是等着驿站的信，顺带照看耳房里昏迷的夏侯夜。
可一得空，脚就不由自主往耳房去。
不是有多在意夏侯夜的死活，只是这人躺在她这儿，总像块悬着的石头，不看一眼便不踏实。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耳房，她坐在床边给夏侯夜换药。
纱布解开时，能看见他胸前的伤仍泛着淡红，边缘的青紫虽消了些，却还是触目惊心。
她低头倒药膏，余光瞥见他散在枕上的卷发，又忍不住犯嘀咕：
中原男子哪有这样的头发？
是生的，还是西域那边有什么法？
既然如此，他们平日里还要给自己扎辫？
正想着，指尖忽然被他的体温烫了一下。
不是冷得像冰了，倒有零微弱的暖意。
温照影心里一动，抬头看他，就见他眼睫颤了颤，竟缓缓睁开了眼。
她心里一紧，抬头时，恰好撞进一双刚睁开的琉璃色眼眸里。
那双眼还蒙着层初醒的混沌，却先于意识，喉间滚出一串急促的西域语，语调又快又沉：“????????????”（这里是哪里？）
温照影愣了愣，西域话她只懂零星几个词，这句全然没听明白，只从他的语气里辨出几分警惕。
她没动，只蹙着眉看他，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
叽里咕噜的什么？
夏侯夜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混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醒后的锐利。
他喉结动了动，重新开口，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这里是哪里？”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扫到她正捏着纱布、悬在他胸前的手，瞳孔骤然一缩。
那只手离他太近了，指尖还沾着白色的药膏，几乎要碰到他未愈的伤口。
陌生的触碰，陌生的环境，瞬间激起了他本能的排斥。
他猛地往后缩了缩肩，动作太急，牵扯到胸前的伤口，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却更沉了。
原本还带着迷茫的眼神，瞬间淬了冷意，看向温照影：“你想干什么？”
温照影收回手，把纱布放在一旁：“给你换药。你伤口不能碰水，得每日换一次纱布。”
“换药？”
夏侯夜冷笑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惯有的桀骜：“我何时要你多管闲事？”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狭的耳房，扫过床边叠放的药箱，最后又落回温照影身上，眼神里的警惕丝毫未减。
“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你想干什么？”
他的身子还虚弱得很，话时气息都有些不稳，却偏要撑着一股狠劲，连眼尾都带着几分戾气。
明明是他昏死在人家后院，被救回来捡了条命，此刻倒像个被冒犯的主子，满眼的戒备。
温照影也懒得伺候，把药膏放到他面前：“那你自己上药。”
夏侯夜看着她，没接，温照影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也受了伤，怕是没有力气。
这人怎么这么大的戾气？
夏侯夜垂眸沉思了半响，皱着眉，像是在回忆。
“是你救了我？”他问。
“不然呢？”
“你为什么救我？”他喘着气，额头已经沁出薄汗。
“因为……”温照影想着，她应该掌握主动权，道，“因为我觉得你有用。”
夏侯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有用？
温照影着，仍旧拿起纱布和药膏给他上药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问，他需要确定温照影对他的威胁。
“夏侯少主，对吧？”温照影没等他放狠话，问，“西北军离开皇城后，你有没有跟去？”
夏侯夜琉璃眼一眯，道：“三十里坡，交手一次而已。”
温照影缠纱布的手顿住，抬眼：“他擅重？”
“皮外伤。”夏侯夜瞥她攥紧瓷瓶的手，语气带刺，“没那么脆。”
心落下的瞬间，温照影指尖已重新动起来，声音淡得没波澜：“皮外伤也是你弄的。”
夏侯夜脸色沉了：“所以呢？”
“所以我不喜你，也不打算给你晚饭吃了。”温照影搁下纱布，笑道。
夏侯夜刚要开口，伤口突然扯得疼，闷哼一声，语气弱了半截：“你这女子……”
“别激动。伤口裂了，遭罪的是你。”
一句话堵得夏侯夜不出话，只能瞪着她，眼里满是狠劲，却偏偏动不了身，最后只能恨恨别过脸，耳后卷发都气的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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