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方值盛夏,大明宫各处宫殿的冰鉴尚散发着丝丝凉意,庭园中的草木依旧葳蕤繁盛。然而,在“沙门拜君亲”之议被正式搁置之后,一股无形的、砭人肌骨的寒意,却已悄然笼罩了宫阙的深处,尤其凝结在帝国皇帝李治的心头。
他不再于朝会上试图强行推动任何可能引发争议的议题。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端坐着,听着大臣们禀报着按部就班的政务,偶尔发出一个简短的、近乎敷衍的“可”或“依例”。他的面色比之前更加灰败,眼神时常涣散,仿佛透过眼前的人群和奏章,看到了某种令人绝望的空洞。风疾发作得愈发频繁,剧烈的头痛让他有时不得不在朝会中途提前离席,由内侍搀扶着,脚步虚浮地消失在群臣低垂的视线郑
回到空寂的寝殿,他常常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呆坐良久。案几上,那关于搁置沙门之议的最终奏报,他始终没有批复,也没有让人收走,就那样摊开着,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他回想起自己提出此议时的雄心,回想起朝堂上激烈的反对,更回想起那份将他彻底孤立、最终导致敕令破产的、来自蓬莱殿的、冰冷的沉默。
“朕……朕这个皇帝,究竟还算什么?”他对着殿内摇曳的烛火,发出无人听见的诘问。挫败感并非源于某一次具体的失利,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认知——他的意志,已经难以穿透这层层宫墙,难以真正落到帝国的疆土之上。上官仪的血,未能换来他期待的权威重振;沙门之议的溃败,更是将他最后一点试图乾纲独断的信心也击得粉碎。他仿佛成了一个被供奉在御座上的象征,一个需要被照鼓病人,而真正运转着这个庞大帝国的,是另一股日益强大、且与他渐行渐远的力量。
与此同时,蓬莱殿的灯火,似乎比以往更加明亮,也更加恒定。武媚并未因沙门之议的结局而表现出任何得意之色,她依旧勤勉地处理着政务,举止从容,气度沉静。然而,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经由此事,她的权威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加冕。
朝臣们奏事时,言辞更加谨慎,目光更多地投向凤座。一些原本还在帝后之间摇摆的官员,如今心思已然笃定。宫中内侍、宫女的脚步,在蓬莱殿附近也放得格外轻缓,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甚至,连一些原本需要皇帝亲自用玺的、不那么紧要的人事任命,如今也常常由蓬莱殿批阅后,直接呈送御前用印,流程顺畅得仿佛本该如此。
在一次批阅奏章的间隙,武媚停下朱笔,抬眼望向窗外被烈日炙烤的宫苑。她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笑容,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身处绝顶的凛冽。
“陛下,您终究是……老了,也倦了。”她在心中默念,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一种物伤其类的苍凉,但更多的,是一种“舍我其谁”的决绝。权力的道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只能不断向前,直至终点。她清晰地知道,从这一刻起,她需要更加独立地支撑起这个帝国的空,而身边的那个男人,或许将永远停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了。
大明宫内,蝉鸣依旧聒噪,夏花依旧绚烂。但在那权力的核心之处,人与人之间,心与心之间,却已弥漫开深秋般的萧瑟与疏离。麟德元年的这个夏,秋气,已然先于时令,在这九重宫阙的最深处,悄然凝结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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