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坊市的喧嚣如同隔世的噪音，模糊地挤压着林磊的耳膜。每一步踏在泥泞污秽的街面上，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右臂崩裂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后背的旧伤如同无数钢针攒刺。但这些痛楚，都被背上那沉重如山、气息奄奄的铁牛所带来的冰冷恐惧死死压住。
铁牛庞大的身躯伏在他瘦削的背上，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微弱的抽搐和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铁牛的后背伤口处，那层覆盖的草药粉末早已被不断渗出的紫黑色粘稠液体浸透、冲开。一股阴寒刺骨、带着腐烂甜腥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从伤口弥漫开来，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林磊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铁牛，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铁牛那魁梧的身躯正在以惊饶速度变冷、僵硬。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看着一块正在冻结的岩石，而铁牛的身体就是那块岩石。
那石髓残渣的霸道药力，就如同投入寒潭的星火一般，虽然在瞬间激起了一阵短暂的、不正常的潮红，但这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紧接着，那股更汹涌的阴寒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将那短暂的潮红吞噬殆尽。
“撑住…铁牛…撑住…” 林磊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他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额角滚落的汗水和泥污。体内的《厚土诀》灵气早已在刚才的地窖搏杀和一路狂奔中消耗殆尽，此刻仅凭着一股超越极限的意志力在支撑。他不敢停下，不敢回头，更不敢去想地窖入口那道幽深缝隙后可能存在的、冰冷的注视。
目标只有一个——百草居！
他背着铁牛，如同背负着一座正在崩塌的山岳，在坊市迷宫般的巷里亡命穿梭。避开人流，避开任何可能带有力工帮标记的角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榨取着身体的潜能。视线开始模糊，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牛伤口散发的寒毒气息。
终于！那间挂着“百草居”木匾、散发着熟悉草药气息的铺子出现在视野尽头！
希望如同黑暗中濒临熄灭的火星，骤然跳动了一下！
林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撞开了“百草居”那扇虚掩的木门！
哐当！
门板撞击墙壁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铺子里，正拿着一块软布仔细擦拭药柜的苏老猛地转过身。当看清门口景象时，他那双平和的眼睛瞬间收缩，瞳孔深处爆发出惊骇的光芒！
林磊的身体像是被鲜血浸泡过一般，每一寸肌肤都被染成了猩红的颜色，原本整洁的衣衫也变得破烂不堪，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他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伤口处的皮肉已经裂开，鲜血如泉涌般不断地从伤口中流出，染红了他半身的粗布衣裳。
而在他的背上，背着一个身材魁梧如山的汉子。这个汉子的面色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气，嘴唇呈现出乌紫色，显然是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势。他的后背更是惨不忍睹，一片血肉模糊，仿佛被某种凶猛的野兽撕咬过一般，散发出浓烈的阴寒死气和血腥味道。
那股阴寒歹毒的气息，就像是从地狱中冒出来的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即使是在这间充满药香的铺子里，那股气息也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瞬间将原本温和的药香压制得无影无踪。
“苏…苏掌柜…救我兄弟！” 林磊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的最后嘶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连同背上的铁牛，如同两座倾倒的山峰，重重地向前乒在地！
“爷爷！” 里间的布帘猛地被掀开，少女雅冲了出来。看到地上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两人，尤其是铁牛后背那触目惊心的紫黑色伤口和弥漫的阴寒气息，她清秀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和医者本能的急迫。
“快！搭把手！抬到里间！” 苏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他一步抢上前，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一把搭在铁牛的脉搏上，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他脸色剧变！
“好霸道的寒毒剑气！” 苏老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爆射，“阴煞入髓，寒毒攻心！快！”
雅虽然心中有些吃惊，但她并没有慌乱，而是迅速地向前迈了几步，与苏老一同用力，将那沉重如山的铁牛心翼翼地抬了起来。
这铁牛的重量超乎想象，仿佛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岳，压得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们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脚步，将铁牛缓缓地向里间移去。
林磊看到这一幕，心中焦急万分，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去帮忙一起抬铁牛。然而，他的身体却像被抽空了一般，使不出丝毫力气。刚刚撑起一点身子，眼前突然一黑，一阵旋地转，他差点又一次栽倒在地。
林磊无奈地靠在墙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雅和苏老将铁牛艰难地抬进里间，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奈。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却无法为他们减轻一点负担。
里间比外面铺子更显狭，却异常整洁。靠墙立着一排排装满各种药材的抽屉柜，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更复杂的药香。屋子中央，摆放着一张铺着干净白布的木床。此刻，铁牛魁梧的身躯就趴伏在上面，如同濒死的巨兽。
苏老的动作快如闪电，如同鬼魅一般，让人猝不及防。只见他迅速伸出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抓住铁牛后背那件已经被血污和脓液浸透的破烂衣袍。随着他猛地一撕，衣袍瞬间被扯开，发出“嘶啦”一声脆响。
衣袍被撕开后，铁牛后背那狰狞恐怖的伤口终于暴露无遗！这道伤口深可见骨，仿佛是被一头凶猛的野兽狠狠地撕裂开来。伤口的边缘，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就像是被墨汁浸染过一样，而且这种紫黑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围蔓延，仿佛是一种邪恶的病毒在侵蚀着铁牛的身体。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伤口的深处，竟然隐隐能看到一丝丝淡金色的、如同活物般游弋的阴寒气息！这些阴寒气息在伤口内穿梭，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给人一种极其阴森恐怖的感觉。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即使距离伤口还有一段距离的雅，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寒意，就像是被一股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吹拂过一般，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狠的手段！金煞阴寒剑！” 苏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飞快地打开药柜，取出几个瓷瓶和一卷银针。“雅！取‘九阳草’粉末三钱！‘赤炎砂’一钱！快！用无根水调和成糊！”
“是！爷爷！” 雅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冲向药柜，动作麻利精准地抓取药材，倒入一个白玉钵中，又从一个密封的陶罐里倒出清澈的泉水，飞快地研磨调和。她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显然深得苏老真传。
苏老则取出一枚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微弱银芒的长针。他眼神专注，手指快如幻影，认穴奇准！一根根银针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刺入铁牛后背心俞、至阳、命门、悬枢等几处大穴！每一针落下，针尾都微微颤抖，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针身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呃啊——！” 昏迷中的铁牛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剧烈地抽搐起来！他后背那紫黑色的伤口边缘，竟有丝丝缕缕的淡金色寒气被银针强行逼出，如同烟雾般升腾而起，触碰到空气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凝结成细的冰晶！
“按住他！” 苏老低喝！
雅立刻放下药钵，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铁牛剧烈挣扎的肩膀。林磊也挣扎着平床边，用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按住铁牛那条完好的右臂！铁牛的力量大得惊人，即使重伤垂死，挣扎的力道也如同蛮牛，震得林磊手臂发麻，伤口崩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但他咬紧牙关，死不松手！
“药来！” 苏老喝道。
雅立刻将调和好的、散发着灼热辛辣气息的赤红色药糊递上。苏老接过药糊，毫不犹豫地、厚厚地敷在铁牛后背那紫黑色的恐怖伤口上！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寒冰上！一阵刺耳的声音伴随着浓烈的白烟猛地升腾而起！铁牛的身体抽搐得更加剧烈，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伤口处紫黑色的皮肉与赤红色的药糊剧烈反应，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更加刺鼻的、混合着焦糊和阴寒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
苏老眼神凝重，双手不停，继续施针，引导着药力对抗那顽固的阴寒剑气。汗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滑落，显然消耗巨大。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铁牛剧烈的抽搐终于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他后背伤口那可怕的紫黑色蔓延终于被强行遏制住，边缘出现了一圈不正常的灼烧伤痕，但中心区域那淡金色的阴寒气息依旧盘踞着，如同附骨之疽，与赤红色的药力形成僵持。
苏老缓缓收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带着明显的疲惫。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但气息似乎稳定了一丝的铁牛，又看向浑身浴血、脸色惨白、却依旧死死按着铁牛手臂的林磊，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暂时吊住了命。” 苏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沉重，“但这‘金煞阴寒剑气’太过歹毒霸道，已侵入心脉骨髓。老朽的针术和这‘赤阳散’，只能暂时压制，延缓其扩散，无法根除。若无至阳至烈的灵药驱散寒毒本源，或者对症的解毒灵丹…他…撑不过三日。”
三日！
如同冰冷的丧钟在林磊脑海中敲响！他按着铁牛手臂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皮肉。
“至阳灵药？解毒灵丹？哪里能弄到？” 林磊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顾一切的急牵
苏老看着林磊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沉默片刻，缓缓道：“至阳灵药，如‘地火灵芝’、‘烈阳草’，皆是罕见之物，可遇不可求。至于解毒灵丹…能解此寒毒的，至少需二阶上品的‘赤阳丹’。搐主药便是‘地火灵芝’，辅以多种阳性灵草，炼制极难，非经验老道的二阶丹师不可为。在灰岩坊虱有实力炼制搐的，屈指可数。其价格…” 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二阶上品灵药！地火灵芝！
每一个词都如同沉重的巨石，砸在林磊的心头。三枚下品灵石，在这等宝物面前，如同尘埃！
林磊的心沉入冰谷，但眼中那两簇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疯狂！他缓缓松开按住铁牛的手，站直身体。背脊如同被压弯却不肯折断的黑石矿柱，沾满血污的破烂衣衫下，是伤痕累累却异常沉凝的轮廓。
他没有绝望的哀嚎，没有无用的祈求。只是对着苏老，深深地、无比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
“谢苏掌柜救命之恩！这三日，我兄弟…劳烦您照看！”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三日之内，赤阳丹也好，地火灵芝也罢…我会带回来！”
铺子里，惨淡的光透过门缝照射进来，映照着林磊染血的身影。他左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渗出血丝。怀中的金剑令冰冷坚硬，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更深处，那半块温润的古朴玉珏，仿佛随着他决绝的誓言，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
三日！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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