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被禁足西厢，抄写《学规》。
偏室内，其他人熬不值纷纷回去休息，只剩下马文才与祝英台二人挑灯夜战，赶抄被“意外”损毁的文书。
烛火摇曳，将两饶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长时间的静默书写，只余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祝英台揉着发酸的手腕，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马文才。
他依旧坐得笔直，神情专注，侧脸在光影下显得轮廓分明，下笔稳健迅捷，不见丝毫疲态。
回想起方才他临危不乱、挺身而出、巧妙周旋的情形，再对比自己当时的惊慌失措，祝英台心中那点感激之情愈发浓烈，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和……钦佩？
“马兄，”她忍不住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今日……真是多亏你了。若非你在，梁兄他……”
她顿了顿，语气低落下去，“我真是没用，遇事便慌了手脚。”
马文才笔下未停，头也未抬，只淡淡应道：“举手之劳，何必挂齿。遇事慌乱乃人之常情，经历多了，自然便能沉稳些。”
他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居功自傲之意。
这份淡然，反而更让祝英台觉得他胸怀宽广。她沉默片刻，又道：“只是经此一事，梁兄怕是……陈夫子那边，日后怕是更难了。”
她想起梁山伯离去时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心中不免恻然。
马文才这才缓缓放下笔，抬眸看她。烛光下，他眸色深沉，仿佛能洞悉人心。
“祝兄似乎，对梁兄格外关心？”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祝英台心头一跳，莫名有些心虚，连忙避开他的目光，掩饰性地拿起墨锭磨墨：
“同、同窗之间，互相关心不是应该的么？梁兄他……为人赤诚，就是时运不济了些……”
“赤诚固然可贵，”马文才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理智，“然世间之事，并非仅凭赤诚便可畅通无阻。门第、财力、人脉、乃至时运，缺一不可。梁兄缺失的，恰恰太多。纵有凌云之志，恐也难敌现实磋磨。今日之劫，或许只是开始。”
他这番话，像冰冷的泉水，浇在祝英台心头。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言以对。
马文才的，何尝不是血淋淋的现实？只是她平日不愿去深思罢了。
“所以，”马文才目光重新落回纸上，声音低沉了几分。
“与其事后补救，不如早做筹谋。祝兄若真为他好，或许……更应劝他认清现实，莫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安分守己，或许还能求得一个平稳余生。”
他这话，意有所指，既指前程，似乎也隐隐指向了其他。
祝英台听得心中发闷，却又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低下头，默默抄写，心中却因他那句“莫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泛起阵阵涟漪。
* * *
与此同时，西厢庚字号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梁山伯对着《学规》和笔墨，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白日里的惊险、恐惧、羞愧，以及最后马文才出手相助的感激，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
他无比痛恨自己的笨拙和无用，总是惹祸，总是需要别人来拯救。
就在他自怨自艾之际，房门被轻轻叩响。
“梁公子？您歇下了吗？”门外传来心莲刻意放柔的声音。
梁山伯一愣，连忙起身开门。
只见心莲提着一个食盒，俏生生站在门外，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
“心莲姑娘？你怎么来了？”梁山伯有些惊讶，如今他被罚禁足，人人避之不及。
“奴婢听闻公子受了罚，心中担忧，特炖了些安神汤来给公子。”
心莲着，自顾自地走进房内，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还冒着热气的汤盅，“公子今日受惊了，快趁热喝些，压压惊。”
梁山伯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这、这如何使得……又劳烦姑娘……”
“梁公子何必总是如此见外？”心莲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娇嗔，“您与我家姐、祝公子都是朋友，奴婢照顾您也是应该的。”
她将汤盅推到他面前，叹了口气，“今日之事，真是凶险……幸好有马公子在……不过，来也怪……”
她话锋一转，故作疑惑地蹙起眉：“那李公子平日虽有些毛躁，也不至于如此不心……而且当时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撞到了梁公子您呢？还正好让您污了最关键的那一页……唉，或许是梁公子您近日时运太低，容易招致无妄之灾吧……”
她状似无心的话语，却像一颗毒种，悄悄埋进了梁山伯简单的心田。
他原本就因自卑而敏感，此刻被心莲一引导，不禁也开始回想白日的细节，越想越觉得蹊跷，脸色渐渐发白。
心莲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温柔体贴：“公子也别太往心里去，奴婢就是随口一。或许是巧合呢？您快喝汤吧，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离那些是非远些，总是没错的。尤其是……唉，罢了，奴婢也不多嘴了。”
她欲言又止，成功勾起了梁山伯更大的不安和猜疑。
“尤其是……什么？”梁山伯忍不住追问。
心莲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奴婢只是觉得……祝公子自然是极好的人，但……但与他走得近，似乎总是容易招惹是非……先前是玉兰姐的事，如今又是……奴婢是担心公子您再次被牵连啊……”
她着，露出一副全然为梁山伯着想的模样。
梁山伯怔住了。祝英台？招惹是非？他下意识想反驳，但联想到近日的流言和今日的“意外”。
再想到马文才那句“莫要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种种迹象似乎都在隐隐印证心莲的话。
难道……自己屡遭厄运，真的与和祝英台交往过密有关？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打了个冷颤。
心莲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多，柔声劝他喝了汤，又安慰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
留下梁山伯一人，对着跳跃的烛火和冰冷的《学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恐惧和一丝……对祝英台难以言喻的疏离福
而此刻，偏室内，祝英台终于抄完了最后一笔，长长舒了口气。
马文才也几乎同时搁笔。
“总算完成了。”祝英台露出疲惫却轻松的笑容，“多谢马兄陪我至此。”
马文才淡淡一笑：“分内之事。”
他起身，状似无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袖口微微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墨痕——
那是白日混乱中，他“恰好”扶住那个撞向梁山伯的学子时，不心被对方衣袖上的墨渍蹭到的。
祝英台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道墨痕，微微一愣。
马文才素来整洁，怎会……
然而，不等她细想，马文才已自然地拉好衣袖，吹熄了蜡烛：“夜已深，我送祝兄回去。”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将所有的算计与秘密，都掩盖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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