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的风波看似平息，林凡辞官受赏，离京返乡，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云琼依旧每日往返于凤阁与宫廷，处理政务，督察女学，言行举止与往常无异，甚至更加勤勉。只有最亲近的侍女才能察觉到，长公主殿下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化开的沉寂，以及她偶尔对着窗外怔怔出神时，周身萦绕的那股淡淡的落寞。
苏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既有身为帝王的冷静权衡，也有一丝为人母的隐忧。她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尤其是这种尚未开始便已结束的懵懂情愫。然而，她低估了那份初开情窦被硬生生斩断后，带来的反噬之力。
深秋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寒。连日的操劳加上心中郁结，云琼终究是病倒了。起初只是风寒症状，咳嗽，低热，她并未在意，只吩咐太医开了寻常方子，依旧强撑着处理公务。
直到那夜，她批阅公文至深夜，忽觉一阵旋地转，眼前发黑，竟直接晕倒在了书案旁。内侍宫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夜将苏璃请了过来。
甘露殿内，灯火通明。云琼躺在锦榻之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已然陷入昏睡。几位太医轮流诊脉，眉头紧锁，低声商议着，脸色都十分凝重。
“陛下，”太医令跪地回禀，声音带着惶恐，“殿下此症，外感风寒乃是诱因，然病根却在于……在于忧思过度，肝气郁结，五内失调，以至邪气内陷，高烧不退。寻常退热方子，恐……恐难见效。”
“忧思过度？”苏璃坐在榻边，握着女儿滚烫的手，听着她因呼吸不畅而发出的细微呻吟，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挥退了左右，只留太医在殿外候命。
寝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烛火摇曳，映照着云琼消瘦而痛苦的面容。
忽然，昏睡中的云琼无意识地辗转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苏璃俯下身，贴近去听。
“……冷……好冷……”
“……为什么……不协…”
断断续续的词语之后，是一声极轻极轻，却带着无尽苦涩与迷茫的叹息：
“原来……相思……是苦的……”
“！！！”
苏璃浑身一震，握着女儿的手猛地收紧！
相思！果然是相思成劫！
她一直以为云琼足够理智，足够坚强，能够看清现实，放下那不该有的念头。却没想到，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并未消失，反而化作了无形的毒火，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灼烧着她的心脉，侵蚀着她的健康！
看着女儿在病痛折磨中无意识流露出的脆弱与痛苦，听着那一声饱含了所有未言之痛的“相思是苦的”，苏璃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怒。
疼的是女儿所受的煎熬。
怒的是那林凡，纵然无心，却终究是这情劫的源头！
更怒的是这该死的命运，为何要让她的琼儿承受这般苦楚！
她是女帝，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可以决定无数饶生死荣辱。此刻，看着自己最珍视的女儿被情丝所困，病骨支离，一个从未有过的、黑暗而强势的念头，如同藤蔓般从心底最深处疯狂滋生——
既然这“相思”之苦源于求不得，那为何不能……让她“求得”？
什么礼法纲常，什么伉俪情深，在皇权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一道旨意，便可让那林凡休妻。
再一道旨意，便可让他尚公主。
至于那周氏，给她足够的银钱，让她远走他乡，或者……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这世间，能让一个人闭嘴的方法太多了。
只要能让琼儿不再受苦，能让她得到心中所想，动用一些非常手段，又有何不可？这下都是她的，难道还护不住自己女儿的一点心愿吗？
这个念头带着诱惑的魔力，让苏璃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而锐利，帝王的冷酷与母亲的爱护在这一刻交织，几乎要冲破她一直恪守的某些底线。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云琼滚烫的额头，指尖微微颤抖。只要她点头，只要她下令，所有的障碍都可以被清除。
“琼儿……”她低声唤着，声音里充满了挣扎。
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的触碰和呼唤，昏睡中的云琼又不安地动了动，眉头紧锁，喃喃道：“……不……不要……”
这两个无意识的“不要”，如同冷水般浇在苏璃心头，让她骤然惊醒。
她在做什么？
她若真那样做了，与那些她素来鄙夷的、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权贵有何区别？
她一直教导云琼要明理、要仁德、要心怀下，难道自己反而要成为破坏他人家庭、践踏他人感情的刽子手吗？
即便得到了人，那颗心呢？被强行夺来的感情，真的是琼儿想要的吗？那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和自责之中！
苏璃猛地收回手，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额角竟因方才那瞬间的邪念而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不能那么做。
那不是爱，是毁灭。
她重新握住女儿的手，目光恢复了清明与决断。既然心药还需心药医，强权干预不得，那便只能用别的法子。
“传朕旨意，”她对着殿外沉声道，“悬赏下名医，凡能治愈长公主者，赏千金，封爵！另，命钦监择吉日，于皇家寺院设祈福法会，为长公主祈福禳灾！”
她要用尽一切光明正大的手段，来救她的女儿。
至于那情丝之劫……苏璃看着云琼痛苦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只能靠时间，和她自己，去慢慢化解了。
这一夜，甘露殿的灯火，彻夜未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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