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寺的晚钟撞碎暮色时，沈富贵的烤羊腿已在庭院里飘出焦香。
少年蹲在火塘边，用银刀戳了戳滋滋冒油的肉皮，突然嗷地跳起来：
“苏月姑娘！羊腿要糊了！”
翠衣少女正低头研磨药汁，闻言莞尔，将玉碗推给身旁的张灵韵：
“灵韵帮我搅着，我去看看。”
萧忆情坐在廊下竹椅上，看着女儿帮沈富贵往羊腿上刷蜂蜜，断指的左手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半幅流云绸。
林星回拎着酒葫芦走过来，将一坛桂花酿放在石桌上：
“萧大侠，尝尝这北离佳酿，沈胖子特意从万宝行窖藏里搬的。”
青衫人抬眼笑了，眼角皱纹里盛着暖意：
“多谢星回，当年你母亲关月和，最爱的便是这口桂花甜。”
这话让喧闹的庭院瞬间静了。
萧月落拿着蜜刷的手顿在半空，慕容雪刚拔出的霜寒凝雪剑也收了回去。
般若放下禅杖，轻声道：
“罪过罪过，打扰萧施主忆旧了。”
“无妨。”
萧忆情摆摆手，指尖敲了敲石桌。
“你们要听的往事，便从关帝起吧。”
他接过林星回递来的酒杯，琥珀色酒液晃出细碎光影。
“启二十六年秋，我还在机阁当差，关帝突然通过金沙帮递信，约我在雁门关外见面。”
众人围坐过来，连沈富贵都忘了翻烤羊腿。
萧忆情的目光飘向远山，仿佛穿透了十年风霜：
“那日他穿件灰布道袍，手里也拎着个葫芦，和星回现在模样竟有七分像。他林家功高震主，曹瑾仁必下杀手，让我提前布局。”
“关前辈早有预见？”
叶凌霄按在星河长明剑上的手紧了紧。剑穗上的星辰碎片在火光中闪闪烁动，映出少年眼中的急牵
“是。”
萧忆情指尖划过酒杯边缘。
“他给了我三样东西：半幅流云纹红绸，用于联络西域据点；一瓶乌梅子汁，是机阁密写墨水的配方；还有句嘱托 ——‘若林家遭难，入摩罗教，阻血蛊’。”
他看向萧月落，声音柔了几分。
“那时你才五岁，我趁你睡着把红绸缝在你襁褓里，想着日后若能重逢，便是凭证。”
红衣少女的眼眶倏地红了，伸手攥住父亲的袖口。
林星回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块桂花糕，用口型道：
“先听萧大侠。”
“启二十七年冬，林家案发。”
萧忆情的声音沉了下去。
“曹瑾仁派人抄机阁，我通担了尘大师连夜送我出城，烧了我的居所造假死现场。他关帝已安排好，让我带萧远山的信物去摩罗教投诚。”
夜琉璃猛地抬头，玄铁令牌在她掌心硌出红印。
萧忆情看向她，目光带着歉疚：
“你父亲萧远山，是关帝安插在影杀楼的暗线。我入教前与他碰面，他影杀楼早被东厂操控，让我万事心。”
火塘噼啪一声爆响，溅起的火星落在沈富贵的锦袍上，他却浑然不觉：
“那您断指……”
“是入教的投名状。”
萧忆情举起右手，断指处的疤痕在火光中泛着暗红色。
“曹迁要我杀玄甲军旧部表忠心，我不忍，便自断双指，‘手残心不残，愿为圣主炼蛊’。他信了，让我进了血蛊鼎房。”
苏月忽然轻声问：
“鼎房里的血蛊，是不是用活人喂养？”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药王谷典籍里记载的阴毒蛊术，此刻竟从亲历者口中得到印证。
萧忆情点头，眼底泛起痛色：
“曹迁用西域矿脉换来的陨铁铸造血蛊鼎，每月要送三十个孩童进去。我暗中给蛊食掺了忘忧草粉末，让蛊虫毒性大减，又把真的解药配方抄在佛经夹层，托百晓阁传给药王谷，想来苏姑娘的师父，应该收到过。”
“是！”
苏月眼睛亮了。
“师父临终前，有位‘青衫客’送过血蛊解药，还他在等一个红衣姑娘来取剑穗。”
庭院里的风突然凉了，慕容雪下意识握紧剑柄：
“那历行后来为何要追杀您？”
提到这个名字，萧忆情的酒杯重重磕在石桌上：
“他本是林家旧部，被曹瑾仁挑唆，以为我真的叛投。三年前我篡改血蛊秘方时被他发现，他要揭发我，是你父亲……”
他看向夜琉璃，声音哽咽。
“萧远山引开追兵，被影杀楼的墨老所杀。我抱着他的尸身逃到普陀寺，藏在藏经阁的暗格里，这才躲过搜捕。”
夜琉璃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玄铁令牌上。
沈富贵急忙递过整盘桂花糕，却被她轻轻推开。
般若合十念了声佛号：
“施主节哀，萧大侠与令尊，都是舍身取义的英雄。”
“关帝一直知道我的处境。”
萧忆情擦掉眼角水渍，语气重归平静。
“每年中秋，金沙帮都会送消息来，星回在破道观安好，阿兰若已备好陨铁，还北离的罗书院藏着东厂旧档。他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所有线索都串了起来。”
林星回忽然笑了，晃了晃酒葫芦：
“无量你个尊，我外祖父倒是会布局。”
他想起清虚子临终前的 “关前辈在西域留了后手”，此刻终于豁然开朗。
阿兰若的婚约、大轮寺的军阵图，全是关帝早就布好的棋。
“轰！”
院墙外突然传来巨响，紧接着是兵刃交击声。
夜琉璃霍然起身，影杀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是影杀楼的人。”
叶凌霄长剑出鞘，星河长明剑的荧光劈开夜色：
“爷去会会他们！”
却被萧忆情按住肩膀：
“别急，是墨老的人，他以为我藏着血蛊秘录。”
青衫人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卷残破的绢纸。
“这是萧远山用性命换来的影杀楼名册，上面记着所有被东厂控制的杀手。”
“琉璃，你敢不敢和我们一起，掀了这藏污纳垢的地方？”
夜琉璃的指尖划过名册上父亲的签名，突然抬头，眼中已没有泪水，只剩决绝：
“我爹当年没完成的事，我来完成。”
她将玄铁令牌重重拍在石桌上。
“影杀楼的规矩，由我来废！”
沈富贵突然欢呼一声，把烤得金黄的羊腿拎起来：
“太好了！打完架正好吃羊腿！”
他的欢呼打破了凝重气氛，萧月落忍不住笑了，伸手拍掉他衣襟上的炭灰：
“就知道吃。”
萧忆情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女们，突然朗声大笑：
“好！明日我们兵分两路，星回带般若、苏月去大轮寺找血蛊秘藏，我带软软、琉璃去影杀楼 ——”
“等等！”
张灵韵突然举手，手里还攥着没画完的镇煞符。
“我也要去影杀楼！我的符箓能制住杀手！”
慕容雪立刻附和：
“我也去！昊剑典正好克制影杀术！”
林星回笑着点头，将酒葫芦递给萧忆情：
“那便祝萧大侠旗开得胜。”
青衫人仰头饮尽，将空杯往石桌上一放：
“放心，有我女儿和你们这些少年英雄在，何愁大事不成！”
火塘里的火焰越烧越旺，烤羊腿的香气混着桂花酿的甜意，漫过普陀寺的红墙。
萧月落靠在父亲肩头，看着林星回与叶凌霄比划剑招，看着苏月给夜琉璃包扎磨破的掌心，忽然觉得这些年的颠沛流离，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沈富贵突然喊了声 “开吃”，众人哄笑着围拢过来，银刀切开羊腿的脆皮，油脂滴落火塘，溅起的火星映亮了每个人眼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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