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得像要把地上的水汽都烤干,蝉鸣从清晨起就没歇过,一声声撞在葆仁堂的青瓦上,又弹进后院的药圃里。陈砚之蹲在药圃角落,手里攥着把镰刀,正割今年第一茬艾草。艾杆带着韧劲,镰刀割下去时发出“咔嚓”轻响,断口处立刻冒出青白的汁液,混着浓烈的辛香漫开来,呛得他鼻尖发痒。
“慢着点割,别伤着根。”祖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拎着个竹编的大簸箕,竹篾间还沾着去年的艾绒,“你太爷爷,艾草得留三分根,明年才能再冒新苗。就像行医,不能把话满,得给病人留着盼头。”
陈砚之应着,把镰刀收了收,贴着地皮轻轻一旋,整株艾草便带着泥土的湿气倒在手里。他把艾草码成捆,放进簸箕里,叶片上的露水沾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倒比诊室里的风扇更解燥。药圃这角的艾草长得格外旺,齐膝高的绿丛里,偶尔冒出几株开着淡黄色花的,是祖父特意留的种。
“这些留种的得等花谢了再割。”祖父蹲下身,用手指拨开一株艾草的叶片,指着叶背细密的白毛,“你看这绒毛,越密的艾草药性越足。当年你太爷爷在山里采药,专挑这种‘白背艾’,能抵得上半副驱寒的药。”
陈砚之凑近看,果然见叶背像铺了层薄霜,指尖碰上去涩涩的。他想起时候发烧,祖父就是用这种艾草煮了水,兑着温水给他擦身,擦完睡一觉,烧就退了大半。那时候总嫌艾草味冲,现在闻着,倒觉得比任何香料都安心。
正着,巷口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叮铃叮铃地穿过蝉鸣,停在葆仁堂门口。王婶挎着个竹篮走进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嫩黄瓜,沾着的泥点还带着新鲜的湿意。“砚之,你爷爷在吗?”她嗓门亮,人还没进药圃,声音先飘了过来,“我家老周的风湿又犯了,你去年给的艾草包管用,想再来讨点。”
祖父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刚割了新艾,正打算晾呢。”他转头对陈砚之,“去药房把那罐艾绒取来,再拿两包艾叶。”
陈砚之应着往诊室走,药房的药柜最底层,果然放着个陶罐,里面装着去年的陈艾绒,摸上去像揉碎的棉絮,香气比新艾更醇厚。他又从架子上取了两包烘干的艾叶,包装纸上印着自己设计的图案——一株简笔画的艾草,旁边写着“葆仁堂”三个字,是照着太爷爷的笔迹描的。
“王婶,这新艾你拿回去,一部分用来煮水泡脚,水里加点生姜和花椒,泡到膝盖才管用。”祖父接过艾绒和艾叶,给王婶细细交代,“另一部分阴干了,我教你做艾草包,缝在枕头里,冬睡觉能暖着腰。”
王婶接过东西,眼睛笑成了月牙:“还是你们老陈家心细。去年用了你给的艾草包,老周冬都没喊过腿疼,邻居见了都问在哪买的呢。”她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这黄瓜是自家种的,没打农药,你们尝尝鲜。”
陈砚之拿起一根黄瓜,刚要擦,就被祖父拦住了:“用井水冲冲,凉快。”他拎着黄瓜走到院角的井边,摇着轱辘把水桶放下去,绳索要放很长才触到水面,“咕咚”一声,提上来时,桶壁上凝着层细密的水珠。黄瓜在井水里浸了浸,咬一口,脆生生的甜,混着艾草的辛香,把夏至的燥热都压下去了几分。
“你太爷爷当年,总在夏至这把艾草晒在药房的横梁上。”祖父看着陈砚之吃黄瓜,忽然,“这时候的太阳最烈,能把艾草里的湿气晒透,留到冬用,驱寒效果最好。有一年冬特别冷,巷子里好几个老人冻得关节疼,他就把存的艾草都拿出来,煮了水挨家挨户送,自己冻得咳嗽了半个月。”
陈砚之心里一动,低头看手里的黄瓜,忽然觉得这寻常的日子里,藏着太多没听过的故事。他转身回药圃,把刚割的艾草一株株挂在晾架上,阳光穿过艾草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蝉鸣还在继续,艾草的香气随着热风漫开,缠上药房飘来的药香,又混着王婶留下的黄瓜清味,在葆仁堂的院子里慢慢酿着。陈砚之望着晾架上摇曳的艾草,忽然明白祖父的“药沾着烟火气才灵”是什么意思——就像这艾草,在田埂上是草,进了药圃是药,到了百姓的日子里,便成了暖身暖心的依靠。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晾架上的艾草染成了金绿色。陈砚之在笔记本上写下:“夏至,割艾。白背艾为佳,叶背绒毛密者良。可煮水驱寒,可制绒温灸,寻常草木,藏着护饶热肠。”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浅浅的痕,像艾草的根须,悄悄扎进了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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