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的太阳刚爬过巷口的老槐树,就把石板路烤得发烫。陈砚之早起开门时,指尖碰了下门框,竟被烫得缩了手。他转身从库房搬来那口粗瓷大缸,缸身带着细密的冰裂纹,是太爷爷传下来的物件,据盛过光绪年间的凉茶。
“先烧两锅井水。”祖父蹲在灶台前,用蒲扇扇着风箱,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满脸红光,“绿豆得用去年的陈豆,新豆太嫩,熬不出沙。”
陈砚之应着,把绿豆倒进竹筛里淘洗。绿豆圆滚滚的,泛着青绿色的光,他伸手搅了搅,水底沉着几粒碎石——这是从张奶奶家的粮囤里换来的,她自家种的绿豆没打农药,熬汤最香。
井水在大铁锅里“咕嘟”冒泡时,祖父从药柜里取出个布包,解开绳结,倒出金银花、薄荷、甘草,还有几片晒干的荷叶。“你太爷爷当年在码头行医,大暑就用这方子。”他拈起片荷叶,指腹摩挲着叶脉,“荷叶要选清晨带露的,晒得半干时收起来,清暑气最管用。”
陈砚之把药材投进沸水,锅里立刻泛起碧绿色的涟漪。他想起时候看祖父熬绿豆汤,总在这时往灶里添块松木,松木的烟能让汤里带上点松针的清苦,解腻。现在他也学着添了块,烟气混着药香飘出来,引得巷口的黄狗摇着尾巴跑来,蹲在药铺门口不肯走。
绿豆熬得开花时,陈砚之往锅里撒了把冰糖,用长柄木勺慢慢搅。糖粒化在汤里,泛起细密的泡沫,他舀起一勺尝了尝,甜里带着微苦,正是太爷爷的“三分甘,七分凉”。
“倒进缸里镇着。”祖父搬来块青石板盖在缸上,“等会儿沉到井里,傍晚捞上来,能凉透骨头缝。”
陈砚之找了根粗麻绳,在缸耳上系了个活结,又在绳头绑了块红布条——这是怕街坊们打水时碰翻了缸。他拎着缸往井边去,石板路烫得鞋底发软,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滋滋”的轻响。
刚把缸吊进井里,巷口就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声。修鞋的老李头推着摊车过来,草帽檐下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砚之,今儿的汤熬得早啊?”
“李叔快进来歇凉。”陈砚之给搬了竹凳,又从灶上舀了碗没镇过的绿豆汤,“先喝口热的,发发汗。”
老李头接过碗,仰头灌了大半,抹了把嘴:“还是你这汤地道。那年我在码头扛活,中了暑,就是你太爷爷用这汤泡着刮痧板,在我后背刮出紫痧来,喝完一碗就缓过来了。”他指着自己后颈,“你看这疤,就是当年刮痧板蹭的,现在摸着还糙。”
陈砚之笑着给老李头续了汤,心里忽然想起太爷爷医案里的话:“大暑湿盛,汤不在凉,在顺心。”他以前总不懂,现在看着老李头喝得眉开眼笑,才明白这话的意思——热里的一碗汤,喝的是解腻,更是街坊间的热乎气。
午后,日头更毒了。陈砚之在药铺门口支起凉棚,棚下铺了层稻草,又摆了几张竹凳。张奶奶带着宇来了,宇手里攥着片荷叶,是在河边摘的,要学着陈医生的样子给汤“增凉”。
“傻孩子,咱这汤在井里镇着呢。”张奶奶拍了拍他的头,从竹篮里拿出刚烙的糖饼,“给你送点干粮,熬汤费力气。”
陈砚之接过糖饼,饼上还带着余温,芝麻粒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掰了半块递给宇,宇咬了口,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逗得张奶奶直笑。
傍晚,陈砚之把缸从井里吊上来。石板一揭开,凉气“呼”地涌出来,带着井水的腥甜和药香。他用粗瓷碗舀了一碗,递给刚放学的孩子们,孩子们捧着碗蹲在凉棚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绿豆汤顺着下巴滴在稻草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陈医生,汤里有花瓣!”一个孩子指着碗底,那里沉着朵金银花。
陈砚之笑了:“这是太爷爷的法子,花落在汤里,喝了能少长痱子。”
孩子们听了,都抢着找碗里的花,笑声在巷子里飘得老远。老李头收拾摊车时,也端着碗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闹,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
暮色渐浓时,缸里的汤见磷。陈砚之把空碗收回来,碗沿上还沾着绿豆皮和冰糖渣。他坐在凉棚下,看着药圃里的薄荷在晚风里摇晃,忽然想起太爷爷的“药香要混着烟火气才灵”。就像这大暑的绿豆汤,绿豆是地里长的,药材是圃里收的,连井水都是巷子里的老井,熬出来的不只是清凉,更是一代代人守着的日子——热辣辣的日头下,总有口凉汤等着,就像再难的日子里,总有份暖意在。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大暑,绿豆汤。配金银花、薄荷、荷叶,井水镇之。太爷爷用此汤救过码头中暑的老李头,今喂饱半巷孩子。汤凉,心暖,药香混着糖饼香,是大暑的味道。”
写完,他抬头看见祖父正往灶里添柴,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远处的蝉鸣渐渐歇了,井边的红布条在晚风里轻轻晃,像在给这巷子里的故事,系上个温暖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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