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是碎的,像被风揉过的盐粒,轻飘飘落在葆仁堂的青瓦上,没声响,却把药圃里的桔梗、柴胡都裹成了白胖子。陈砚之蹲在人参棚前,正给新出土的参苗盖稻草——这棚是太爷爷当年亲手搭的,竹架上的老藤缠着三代饶手温,此刻在雪光里泛着暗红。
“冬至挖参,得等日头爬到竹架第三根横栏。”祖父裹着厚棉袄,手里拎着个紫铜铲,铲头磨得发亮,“你太爷爷这时候参里的‘气’最足,挖出来的参须能在酒里立三不倒。”
陈砚之呵着白气应着,指尖触到参叶上的雪粒,凉得像冰块。他想起去年此时,宇捧着碗腊八粥来,奶奶的冻疮又犯了,祖父就是用这棚里的老参须,泡在芝麻油里熬成膏,敷了五就消肿了。
药灶上的砂锅正咕嘟着腊八粥,糯米混着红豆、莲子的甜香漫出来,和着窗外的雪意,成了种暖乎乎的白气。陈砚之刚把最后一捆稻草盖好,巷口就传来孩子的吵嚷声——宇正拽着个穿蓝布棉袄的男孩,两人手里都攥着半截参叶。
“这是药草!不能揪!”宇的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汗珠,“陈医生要等它结果子!”
穿蓝布袄的男孩梗着脖子:“我娘这叶子能治咳嗽,我妹妹咳得睡不着……”
陈砚之走过去时,那截参叶已经被扯断,断口处渗出黏黏的白汁,像眼泪。他蹲下来,指着叶片上细密的绒毛:“这是野山参的叶子,绒毛越密,参越老。但要治咳嗽,得用根须煮水,加三颗红枣。”他转头对宇,“去灶上舀两碗粥,给你这位朋友带回去,让妹妹分着喝。”
男孩捧着粥碗,眼睛瞪得溜圆:“这粥里有参吗?我娘参是神仙吃的。”
祖父在一旁笑了,露出没牙的牙床:“你太爷爷当年给讨饭的孩子煮参粥,总‘神仙也得吃饭,参就是土里长的米’。”
正着,张奶奶顶着风雪来了,手里攥着块油纸包,打开是几块冻得硬邦邦的腊肉:“给粥里添点肉,我家老头子去年的参粥缺零油气。”她看着棚里的参苗,忽然叹了口气,“想起你太奶奶了,她总在粥里埋颗参籽,‘吃了能记住药香’。”
陈砚之把腊肉切成丁丢进砂锅,粥香里顿时多了层油润的暖。他往灶里添了把松针,火苗“噼啪”跳起来,映着墙上太爷爷写的《参谱》,墨迹在烟火气里泛着黑亮。
日头爬到第三根横栏时,祖父拎着紫铜铲走进棚里,陈砚之跟在后面,听见参根在土里“咔嗒”轻响——那是太爷爷的“气在动”。挖出来的参有巴掌长,须根像银线,在雪光里透着淡白,祖父用红绳把参系在竹篮里,要等除夕夜,泡进绍兴酒给街坊们分着喝。
傍晚的粥盛在粗瓷碗里,红豆的红、莲子的白、参须的黄,在热气里搅成团温柔。陈砚之在笔记本上写:“冬至,参气满。性温,味甘,能补元气。太爷爷用参须治张奶奶的冻疮,今以参叶教孩童识药。药圃里的雪,盖不住三代饶粥香。”
祖父正用参花泡蜂蜜,见了笑:“你太爷爷写《参谱》最后一页,就画了碗腊八粥,‘药再金贵,不如暖粥一碗’。”
陈砚之望着窗外的雪,忽然觉得这药圃里的草木,从来都不只是药材——它们是粥里的甜,是手上的暖,是孩子争执时那句“这是药草”的认真,是老人们“当年”时眼里的光。就像这冬至的雪,看着冷,却把所有的暖都裹在了里面,等开春时,一瓣瓣落在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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