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的见习，对计九方来，是一场艰难而又新奇的考验。
没人理他！泵罗维奇直接无视他，让得那些跟随学生的中国医生也不敢跟他话，生怕被牵连引起苏联专家的怒火！
计九方默默地跟在查房队伍的末尾，像一道无声的影子。
泵罗维奇语速极快，夹杂着大量的俄语医学术语和缩写，中国医生们都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跟上，更别提计九方了。
他听到的都是碎片化的信息：“脑脊液压力升高”、“锥体束征阳性”、“考虑缺血性梗死”……这些词汇对他而言，如同书。
他看着专家用叩诊锤敲敲打打，用音叉测试振动感觉，用手电筒观察瞳孔，这一切操作都井然有序，充满了逻辑性。
他努力地将这些动作与解剖学知识对应起来：敲击膝盖，是检查股神经和腰髓反射弧；检查瞳孔对光反射，关联着动眼神经和脑干功能。
他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强行记下每一个细节，但内在的病理逻辑，他一时还无法贯通。
泵罗维奇完全无视他，偶尔目光扫过，也带着漠然。
查房间隙，专家与中国医生们用俄语和中文混杂着讨论病情，计九方只能站在外围，努力捕捉着能听懂的只言片语。
中午休息时，他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拿出笔记本，凭借记忆飞速地记录上午看到的检查方法和听到的陌生名词。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隔阂与无力，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观察一个崭新的世界，能看到光影晃动，却看不清内在的脉络。
然而，转机发生在第二下午。
一位新入院的老年男性患者，初步诊断为“急性脑血管意外”。
泵罗维奇带领大家进行床旁教学。
患者意识模糊，左侧肢体偏瘫，口角歪斜。
专家做完一套详细的神经系统检查后，向中国医生提问：“根据现在的体征，病灶最可能定位在哪里？”
医生们纷纷回答：“右侧内囊？”“右侧基底节区？”
泵罗维奇不置可否，目光严厉地扫视众人，希望得到更精确的推导过程。
现场一时沉默。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观察、努力将三所学与眼前病人结合的计九方，脑海中那些散乱的知识点仿佛被一道闪电照亮了！
他想起解剖课上讲的锥体束交叉，运动神经纤维在延髓下端大部分交叉到对侧；他想起生理学提到的对侧支配原则！
他忘记了自己的“见习生”身份，也忘记了泵罗维奇的轻视，完全沉浸在医学推理的逻辑中，下意识地、带着求证的语气脱口而出：
“患者左侧肢体瘫痪，明运动神经受损是在……右侧大脑半球？因为控制肢体运动的神经纤维是在……是在脑干下方交叉到对侧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病房里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个被专家视为“孩子”的年轻中医。
泵罗维奇猛地转过头，第一次用正眼，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死死地盯住计九方。
这个连很多医学院学生初期都会混淆的“交叉支配”关键点，这个仅仅跟了一半、对西医几乎一无所知的年轻人，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仅仅通过观察和基础知识的联想，就抓住了定位诊断的核心逻辑！
“你……”泵罗维奇的中文似乎都流利了一些，“你怎么知道锥体束交叉？”
计九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冒失了，连忙恭敬地回答：“专家同志，我前几刚在北医学过《解剖学》和《生理学》，书上就是这么画的。我只是……把书上的图，和眼前的病人对应了一下。”
“对应了一下？”泵罗维奇重复着这句话，脸上的冰霜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璞玉般的惊奇和探究。“你学过几？”
“三。”计九方老实回答。
“三？！”旁边的一位中国医生忍不住低呼。
泵罗维奇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动作——他朝计九方招了招手，语气前所未有地缓和：“年轻人，到前面来。”
计九方依言走上前。
泵罗维奇指着病人，开始用更慢的语速，更清晰的中文，重新讲解这个病例：
“你得对，定位在右侧大脑半球。那么，根据他同时伴有偏身感觉障碍和同向性偏盲，我们可以进一步精确定位在……”
这一次，他不再是面对中国医生，而是有意无意地，将计九方当成了讲解的主要对象。
他从定位诊断，讲到可能的病因，是栓塞？还是血栓形成？再讲到急性期的治疗原则，降压、营养神经、防止并发症等，以及早期康复的重要性。
计九方屏息凝神，大脑飞速运转，将专家的每一句话，与他已有的中医知识、刚学的西医基础拼命地融合、印证。
结合前世的一些见识，他明白了，西医治病，如同侦探破案，通过细致的“查体”（搜集证据）和逻辑推理（分析证据），最终找到“罪犯”（病灶）和“犯罪手法”（病理过程），然后进行精准打击（治疗）。
查房结束后，泵罗维奇看着计九方，眼神复杂，他拍了拍计九方的肩膀，虽然动作依然有些生硬，但态度已然不同：
“计，你的大脑，是一块海绵，一块非常特别的海绵。下次，我允许你提问。”
“谢谢您，泵罗维奇专家同志！”计九方心中也不禁有些激动，他知道，这扇通往现代医学临床圣殿的大门，终于向他敞开了一道缝隙。
而他用自己超越常饶学习能力和对医学本质的深刻理解，赢得了这位傲慢专家的初步尊重。他的见习生涯，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而真正的融合实践，对他来，还早得很呢！
他还需要学习更多的基础知识，还需要更多的临床病例见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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