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雨轩内的药香尚未完全散去，掺杂着一丝冬日难得的暖阳味道。
露柚凝拥着厚厚的狐裘，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拂过书页，是一本新寻来的地方药材志。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专注，仿佛之前那场几乎夺去她性命的风波，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过后，只余更深的幽邃。
“姐，”惊蛰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疑虑，“瑞王府遣人送来了慰问礼，是瑞王侧妃李云兮的名义。”
露柚凝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抬眸，眼中并无意外，只有一片了然。“来了多少人？是何阵仗？”
“只一位掌事嬷嬷并两个丫鬟，礼数倒是周全得很，是侧妃娘娘听闻王妃身体违和，心中挂念，特备薄礼，望王妃安心静养。”惊蛰回道，语气里满是警惕，“东西看着不少，都堆在院外了。”
“请那位掌事嬷嬷进来回话吧。”露柚凝合上书，声音平静无波。
之前从寒羽口中得知那刺杀她的人是瑞王派来的时候，便隐隐猜他极有可能是给时清屿下毒的真正凶手。
而自己为时清屿治疗初有成效的消息，肯定是柳如烟透露给他的……
既然好不容易废掉了时清屿的腿，又怎么会让她给治好。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这个“绊脚石”没除，他们的目光就不可能会移开。
所以该来的，总会来。
不多时，一位身着暗紫色缠枝纹锦缎袄裙、头梳得一丝不苟的嬷嬷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她面容白净，眼神精明却不外露，是王府里常见的得力仆妇模样。
“老奴姓钱，奉我家侧妃之命，特来给靖王妃请安。”钱嬷嬷言语恭谨，笑容得体，“侧妃娘娘听闻王妃前些日子染恙，心中甚是担忧。念及王妃医术高明，寻常药材必定不缺，故而精心挑选了些温补养身、以及可供赏玩的物件，聊表心意，还望王妃莫要嫌弃。”
着，她呈上了一份礼金礼单。
惊蛰接过，转呈给露柚凝。
露柚凝目光扫过礼单，心中冷笑。
这礼单，可谓是用心良苦。
开头是些中规中矩的滋补品：上等的血燕、罕见的雪山参、品相极佳的鹿茸胶。虽名贵，却也在亲王侧妃的礼制范围内。
然而，后面的物品，就耐人寻味了。
一整套前朝御医孤本的手抄摹本。
这正是她目前治疗时清屿腿疾，需要参考借鉴的古籍，市面上早已绝迹，搜寻极为困难。瑞王府是如何得知她急需此物？其情报能力，可见一斑。
几匹颜色素雅、却用金线暗织了《神农本草经》文字的云锦。
这已超乎了普通衣料的范畴，更像是某种身份的暗示与认同，仿佛在：“我们知道你的价值，并欣赏你的才华。”
一对产自南海的暖心玉手镯。
据古籍记载，长期佩戴对体寒宫弱之症有奇效。此物不仅名贵，更是直接针对她落下的病根，这份“体贴入微”，背后是令权寒的细致调查。
最后，竟还有江南三处温泉别院的地契 。
礼单上轻描淡写地写着：“若王妃喜静，或需温泉调养，可随时入住，一应仆役俱全。”
这已不是简单的慰问，而是赤裸裸的示好与笼络。
药材古籍是投其所好，云锦是身份认可，暖玉是雪中送炭，别院则是退路与保障。
瑞王借侧妃之手，向她展示了他的力量、他的“知人善任”，以及他能提供的、靖王府无法给予的“自由”与“尊重”。
露柚凝面色不变，将礼单轻轻放在一旁，看向钱嬷嬷，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病弱的浅笑：“李侧妃有心了。本妃只是偶感风寒，劳她挂念，实在过意不去。这些礼物太过贵重，本妃受之有愧。”
钱嬷嬷笑容不变，忙道：“王妃言重了。我家侧妃常，王妃医术通神，人品贵重，她心中敬佩不已。区区薄礼，若能对王妃康健有所助益，便是它们的造化了。万望王妃莫要推辞，否则老奴回去，实在无法向侧妃娘娘交代。”
话到这个份上，再推辞便是直接打脸了。
露柚凝沉吟片刻，缓声道：“既如此，本妃便愧领了。惊蛰，将礼物好生收入库房登记在册。代本妃备份回礼，就选……前几日宫里赏下来的那对赤金嵌宝蝴蝶簪吧，赠予侧妃把玩。”
她回赠的是华丽却无特殊意义的首饰，恪守着王妃与侧妃往来的礼节，既不失礼，也明确划清了界限。
“是，老奴代侧妃娘娘谢过王妃赏赐。”钱嬷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面上依旧恭敬，又了几句吉祥话，便行礼告退了。
待人走后，尘雨轩恢复了安静。
露柚凝脸上的浅笑瞬间敛去，眸色沉静如水。
“惊蛰，”她低声吩咐，“将那份礼单，原样抄录一份。让寒羽通过二哥的渠道，尽快查清那套古籍摹本的来源、那暖心玉的矿脉近况，以及那三处温泉别院，原主是谁，近期有无异常交易。”
“姐是怀疑……”惊蛰神色一凛。
“瑞王不会做无谓的投资。”露柚凝望向窗外，目光锐利，“他送出的每一份礼，都标好了价码。今日他送来我所需之物，他日，便会向我索取他想要的东西。”
这份“厚礼”，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也是试探她态度的问路石。她收下，不代表接受，只是不想在自身虚弱时，过早激化矛盾。但暗中的调查必须立刻开始，唯有知己知彼，方能在这即将到来的、更复杂的漩涡中，寻得一线生机。
瑞王的策略，已从台面下的刺杀，转变为明面上的笼络。这场争斗，已然升级。而她，必须更快地让自己和寒鸦营，成长到足以与之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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