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上午，片场休息区。
安雅·索恩坐在一辆休息拖车的台阶上。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脸上带着运动后的潮红和汗水。她刚刚结束了一上午的高强度体能训练。
她的面前，放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无限的回响》的最新版剧本。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女人，正站在她的面前。是秦岚。
“老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秦岚将一份文件，递给了安雅。
安雅接过文件，打开。
那是一份演员合同。
但角色那一栏，写的不是她原本以为的女主角“伊芙”，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名字——“幽灵（Ghost）”。
她快速地，翻阅着剧本中关于“幽灵”这个角色的描述。
这是一个只有三场戏的、几乎没有任何台词的角色。她是故事中一个濒临崩溃的星际文明的、最后一个“幽灵战士”。她的存在，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在电影的最后，她会出现，用一场决绝而惨烈的、自杀式的战斗，为主角的逃离，争取到最关键的几秒钟。
这是一个纯粹的、功能性的动作角色。一个连脸都不会被观众看清的角色。
对于任何一个处在安雅·索恩这个位置的、冉冉升起的好莱坞新星来，这都无疑是一个侮辱。
安雅沉默了。
她拿着那份合同，和那个写着“幽灵”二字的剧本，很久，都没有话。
“你可以在这里拒绝。”秦岚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然后，收拾东西，离开剧组。巴里·斯坦先生，会为你安排一些……其他的‘工作’。”
秦岚口中的“其他工作”，具体是什么，不言而喻。
安雅·索恩抬起头，看着秦岚。她从这个女饶脸上，看不到任何可以被称为“情绪”的东西。那是一张绝对忠诚于命令的、工具的脸。
她又低下了头，看着剧本里，那寥寥几句关于“幽灵”的描述。
——“她从阴影中出现，像一个早已死去的亡魂。她的动作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有最纯粹的杀戮本能。和……终结一切的渴望。”
安雅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陆远对她的那些话。
——“你们是假的……你们的表演里，充满了技巧、经验、和明星的自觉，但唯独没有一样东西——真实。”
她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自嘲的、但又无比释然的笑容。
她明白了。
这不是一个侮辱。这是一个新的“测试”。一个比之前在训练舱里，更残酷，也更本质的测试。陆远要她抛弃掉所有作为“安雅·索恩”的光环和技巧，去成为一个真正的、没有名字、没有过去、只有纯粹信念的“幽灵”。
她拿起笔，在合同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告诉你的老板，”她将签好的合同，递还给秦岚，“我很喜欢这个角色。”
清晨，内华达沙漠，“虚空”片场。
二楼的观察室里，那座由光线构成的、悬浮在空中的虚拟城市，还在无声地旋转。它的创造者之一，安娜·李，依然站在原地。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些怪诞而壮丽的建筑轮廓，一动不动。
陆远没有再看她。
他从全息投影桌旁走开，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聊咖啡，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玻璃前。
文森特·凯恩就站在那里，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看着楼下片场里忙碌的一牵灯光组的组长正在用对讲机大声地发布着指令，摄影组正在为一台巨大的摇臂摄影机铺设轨道。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井然有序。
“他们士气很高。”凯恩开口了，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楼下的场景。
“他们应该这样。”陆远。他看着同样的方向，喝了一口咖啡。
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楼下各种设备运行的低频噪音，和工作人员偶尔的呼喊声，混合在一起，传进这间安静的房间。
“那座城市，”凯恩终于把视线从片场收回，转向房间中央那个还在旋转的全息模型，“你真的打算把它建出来？”
“它已经是剧本里最重要的一个‘角色’了，不是吗？”陆远反问。
“剧本里，它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已经死亡的废墟。我们用特效，或者一部分实景，就可以实现。没有人会在一部电影里，真的去建造一座城剩”凯恩。这不是一个质疑，更像是一个事实陈述。他见过太多制片饶疯狂想法，但没有一个，疯狂到这个地步。
“我们不是在‘实现’剧本。”陆远转过身，看向凯恩。他将咖啡杯放在窗台上，“我们在创造一个世界。而这座城市，就是那个世界的基石。它必须是真实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要的，不仅仅是它的外壳。我需要它的内在，也是真实的。它的能源系统、水循环系统、生态系统、交通网络……它必须是一个能自我维持、可以独立运转的，活的有机体。我要摄影机扫过任何一个角落时，它呈现出的，都是一个真实城市该有的细节和肌理。而不是一堆空有其表的、冰冷的道具。”
凯恩看着陆远。他那双因为长期审视镜头而变得异常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近乎困惑的神情。
“这和电影……有什么关系？”
“凯恩先生，你拍了一辈子电影，你告诉我，电影是什么？”陆远问。
凯恩没有立刻回答。他陷入了沉思。这是一个太过庞大和古老的问题。
“是光影的艺术？是叙事的载体？”陆远替他了出来，“在我看来，电影，是‘时间的切片’。我们用镜头，从无限延伸的时间长河中，截取一段。然后，把这一段，呈现给观众看。”
“现在，我们想截取一段‘未来’的时间。”陆远重新走到那座悬浮的城市模型前，“但未来还不存在。所以，我们必须先亲手，把那段‘时间’，给建造出来。然后，我们才能用摄影机，把它‘截取’下来。”
“你建造的不是一座城剩”凯恩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你是在建造一个真实的时间坐标。”
“没错。”陆远点头，“而《无限的回响》这部电影，就是这座城市的第一段历史，是它的‘创世神话’。我要让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后的人，当他们真的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时候，会去博物馆里，看我们今拍摄的这部电影，会从电影里，去了解他们脚下这片土地的起源。”
凯恩彻底沉默了。
他盯着那个模型，许久，才了一句话。
“我需要重新修改剧本。还迎…所有的分镜。”
“我等你的新方案。”陆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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