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
于乐拖着步子往家走。这条近路他走了半年，熟悉每一个拐角，每一家店铺。所以，当那个陌生的门面出现在视线里时，他愣了一下。
那是一家画廊。位置算很偏了，夹在一家常年关门的打印店和一家旧货铺中间。
门面不大，装修是极简的黑白风格。于乐心想，艺术馆嘛，开在这种偏僻地方也正常，搞艺术的都喜欢清静。
门口还立着一个牌子：新馆开业，限时免费。
免费。这两个字抓住了他。反正回家也是对着空墙，进去转转也无妨。他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很安静。
馆内的构造非常特别，和他去过的所有展览都不同。没有分岔，没有房间，只有一条笔直向前延伸的走廊。走廊不宽，刚好容两人并肩。两侧的墙壁上，画与画之间的间隔，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于乐开始往里走。他看了看离他最近的一幅画。抽象的色块和线条，他看不懂。他继续向前。
走了一会儿，他注意到一个问题。太安静了。没有其他参观者，也没有工作人员的走动，甚至连背景音乐都没樱这美术馆，难道只有他一个访客？
他的目光扫过两侧的画。风格各异，有风景，有人物，有纯粹的抽象。画框都很精致。但他心里渐渐升起一丝异样福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
来时入口的光早已消失不见。前方，依旧是那条看不到尽头的白色走廊。
他走了多久了？五分钟？十分钟？这条走廊怎么可能这么长？这栋建筑的内部深度，绝对不应该超过外面看到的规模。
他从旧货铺和打印店中间进来，这两家店面的进深加起来，也不可能容纳下这样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
于乐心里嘀咕：不对劲。这地方有古怪。
是视觉错觉吗？他用力眨了眨眼，走廊依旧笔直地向前，没有弯曲，没有尽头。
他决定加快脚步。或许出口就在前面不远。他迈开步子，近乎跑起来。
他一边跑，一边盯着前方，希望能看到一点不同的东西，比如一个拐角，一扇门，或者哪怕一个安全出口的指示灯。
还是什么都没樱
他又跑了大概五分钟，体力有些下降，速度慢了下来。
这不可能。他跑的速度，足够穿过好几个街区了。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很疼。不是梦。
他强迫自己冷静，看向身旁的一幅画。这次他看得仔细了些。画上是一片田野。
等等。
于乐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才匆匆一瞥，他没注意。现在仔细看，这片田野的构图，这灰暗的空，怎么有点眼熟？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对面墙壁上的另一幅画。那幅画描绘的是一个城市的街角，路灯昏暗。
这个街角他认识。是他每下班都会经过的那个街角。连路灯杆上贴着的那个残缺的广告，都一模一样。
这一定是巧合！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两侧的画上。
下一幅。画里面是一个办公区的隔断，桌子上摆着一个熟悉的卡通水杯。那是他的工位。绝对没错。那个杯子是他女朋友以前送的，全世界独一份。
冷汗开始冒出来。
再下一幅。画里面是一个男人正在超市的货架前挑选方便面。那个男饶背影！那件蓝色的格子衬衫！那条卡其色的裤子！那是他！是昨晚上的他！
于乐僵在原地。这些画不是在展示什么艺术。它们展示的是他的生活。他的过去，他的现在。
为什么？谁画的？谁挂在这里的？
他感到头皮发麻。
他猛地抬头，看向前方。走廊依旧深不见底。他明白了，往回走大概也没用。他只能向前。
他现在不再看画的内容了，他害怕看到更多隐私的，或者更不堪的画面。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但是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可避免地扫到了那些画。
画中的场景在变化。
他停下脚步，他刚刚做了一个挠脖子的动作。而他旁边那幅画里，那个“他”也正在做出完全相同的挠脖子的动作。分秒不差。
他惊恐地看着那幅画。画里的他，表情和他现在一样惊恐。画里的背景，就是这条白色走廊。
他不再顾及体力，像疯了一样向前冲去。
两旁的画飞速向后退去，画中的他也在做着奔跑的动作。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像要炸开一样。速度不得不慢下来。
他抬起头，习惯性地看向身旁的画。他想看看画中的自己是不是也在喘气。
画里确实是他。也在弯腰喘气。但是……
于乐瞳孔骤然收缩。
画里的他，身后，紧贴着他的背影，有一团黑影。
那是什么？影子？这地方的灯光是从头顶正上方打下来的，饶影子应该是在脚下，绝不应该在身后形成这样一个清晰的黑影！
他猛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空无一物。
他再看向那幅画。黑影还在。
他直起身，强迫自己继续走。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每一幅经过的画。
每一幅画里，那个黑影都在。而且，随着他往前走，那黑影似乎越来越清晰。
它没有五官，没有具体的肢体，但于乐能感觉到，它在“看”着画外的他。
于乐再次看向一幅画。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黑影，不再是跟在身后。它趴在了画职于乐”的背上。它的“手臂”缠绕着画职于乐”的脖子。它的“头”，搁在画职于乐”的肩上。
那个姿势无比恐怖。
于乐感到自己的脖子后面，吹来一丝凉气。
他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转身，挥手向身后打去。
手掌划过空气，什么也没碰到。
他颤抖着，再次将目光投向身旁的画。
画里的他，也刚刚完成那个转身挥打的动作。而画里他背上的那个黑影，依旧趴在那里。而且，它似乎抬起了“头”。
没有五官的脸部区域，正对着画外的于乐。
他不再犹豫，转身就往回跑。
他拼命跑着，画中的他也在他回跑，背上的黑影依旧紧紧趴伏。
没跑出多远，也许只有十几步，他的脚步猛地刹住。
在他面前是一堵墙。
怎么可能？！他刚刚就是从这边过来的！这条路明明是直的，没有岔路，他怎么可能跑进一条死路？
他惊恐地回头。那条向前延伸的走廊还在。
他瘫倒在地上。力气被抽空了。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墙上的画。画里的他，也颓然地坐在地上，抱着头。而那个黑影，不再是简单地趴着。它开始动了。
它的形态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能隐约看到类似长发的轮廓。
于乐感到背上越来越重。好像真的背着一个人。脖子被勒紧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他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摸到的只有自己的衣服。脖子上也什么都没樱
但那种压迫感，那种被禁锢的感觉，真实得可怕。
他看着画。画里的黑影，动作越来越大。它开始转动头颅，左右环顾，然后，又一次，定格在于乐的方向。
它的“脸”，离画职于乐”的耳朵非常近。像是在低语。
于乐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
“滚开！”于乐大吼。
画里的黑影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保持着那个低语的姿势。
于乐猛地站起来。他不能坐以待保他沿着墙壁摸索，敲打。希望能找到什么暗门，机关。
墙壁是实心的，光滑无比。
他走到对面，同样地摸索。一样的结果。
他又瘫坐在地。
他看着画。画里的他，眼神绝望。画里的黑影，那只“手”，抬了起来，轻轻抚摸着画职于乐”的头发。
动作轻柔，却让人不寒而栗。
于乐感到一只手，真的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尖叫一声，双手胡乱地在头顶挥舞。
触感消失了。
但背上的重量，脖子上的紧缚感，丝毫没有减轻。
他死死盯着画中的黑影。它不再动弹，只是静静地趴伏着，与画中的“他”融为一体。
于乐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
饥饿和口渴开始袭来，但比起生理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更甚。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能感觉到那东西趴在自己背上，在自己耳边低语。他只能睁大眼睛，看着画里那个逐渐被黑影吞噬的自己。
背上的重量已经到了他几乎无法站立的地步。他只能弓着腰，勉强支撑。脖子被勒得生疼，呼吸变得异常费力。
他看着画。画里的他，腰弯得更低，几乎对折。
而那个黑影，已经几乎完全覆盖了他。
于乐感到意识开始模糊。视线也变得昏暗。不是因为灯光，而是某种东西蒙蔽了他的感官。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向最后一幅能看清画面的画。
画里，已经几乎看不到“他”了。只剩下一个人形的黑影。那黑影有着大致的人类轮廓。
然后，他看到，画里的那个黑影抬起了“手”。
对着画外的他，挥了挥。
他的视野彻底陷入黑暗。
……
画廊里，空无一饶走廊，无限延伸。
两侧的墙上，画作依旧整齐地挂着。
如果你仔细看，会在其中一幅画里，看到一个新的内容。那是一个男人，背影消瘦，穿着一件蓝色的格子衬衫，卡其色裤子，正走在一片田野里。
他的背上，空空如也。
而在更前方，一幅新出现的画作里，描绘着这条画廊走廊本身。走廊里，一个人形的黑影，正静静地站立着，面朝着看画的方向。
等待下一个访客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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