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的后花园，水榭楼台，灯火通明。
与上次的盛大宴会不同，今晚的酒宴规模很，只在湖心亭摆了一桌。亭子四周垂下薄薄的纱幔，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却挡不住晚风送来的荷香。
桌上只坐了三个人。
主位是魏王李晟，他换上了一身锦绣常服，收敛了平日的铁血煞气，努力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
客位上，是一个穿着金丝滚边蜀锦长袍的半百男子。他身材微胖，面色红润，一双眼睛里总是闪烁着精明的光，正是大衍王朝的影子首富，金九龄。
而在李晟的身侧，沈清秋正安静地坐着。她今晚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裙，未施粉黛，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挽住，素雅得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白莲，与这满亭的富贵显得格格不入。
金九龄的目光从一开始，就在沈清秋身上打转，那眼神毫不掩饰，就像屠夫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羔羊。
“王爷真是好福气啊。”金九龄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道，“金某走南闯北半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像沈姑娘这般清丽脱俗的女子。不知是京城哪家的千金？”
这问题，问得极其无礼。他根本不在乎沈清秋的出身，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李晟和沈清秋，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李晟的脸色沉了沉，但为了大计，他只能忍着。
“金老板过奖了。清秋是本王的一位……红颜知己。”李晟含糊地道。
沈清秋仿佛没有听出金九龄话中的轻蔑，她站起身，提起酒壶，为金九龄斟满了酒。她的动作轻柔而标准，手腕皓白如雪，在灯火下泛着莹润的光。
“金老板远道而来，清秋敬您一杯。”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山间的清泉，叮咚作响，让人心头一静。
金九龄哈哈一笑，一饮而尽，眼睛却依旧黏在沈清秋身上：“好酒，美人斟的酒，就是比别的好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晟终于忍不住，进入了正题。
沈清秋的眼睫微垂，心中一片冰冷。她知道，李晟要开始表演了，而这场表演，注定会失败。她要做的，就是静静看着他从自信满满，到惊慌失措，再到将自己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金老板，明人不暗话。本王今日请你来，是有一笔关乎身家性命的大生意，想和你谈。”
金九龄夹了一筷子燕窝，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才懒洋洋地开口：“王爷言重了。金某只是个商人，做的都是些柴米油盐的买卖，可不敢跟王爷谈什么身家性命的大生意。”
他这是在装傻，摆明了不想接话。
李晟的拳头在桌下握紧，他强压着怒火，沉声道：“本王需要一百万石军粮，七日之内，送到北疆大营。价钱，你开。”
一百万石！
饶是金九龄，听到这个数字，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色。这可不是数目，足以支撑一支十万饶大军打上一场灭国之战了。
他立刻意识到，魏王要谋反了。
金九龄放下了筷子，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王爷，您这是在为难我啊。”他叹了口气，“朝廷对粮食的管控何等严格，这么大的数量，我从哪儿给您凑？就算凑齐了，又怎么运出京城地界？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金某家大业大，还有几百口人要养活，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留丝毫余地。
李晟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金九龄，你别给脸不要脸。本王若是事成，你便是从龙之功，未来的皇商，富贵与国同休。你当真要为了眼前这点安稳，放弃这泼的富贵？”
“皇商？”金九龄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王爷，恕我直言，从大衍开国至今，想当皇帝的藩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成功的有几个？您拿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就想让我把全家老的性命都押上，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吧？”
“你！”李晟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盘都跳了起来。
亭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时机到了。 沈清秋在心中默念。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她，忽然轻轻开口了。
“金老板，您信命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金九龄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哦？沈姑娘想什么？”
沈清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道：“江南的丝绸，今年春的收成并不好，因为雨水太多，桑叶的品质降了。所以各大绸缎庄都在暗中提价，想趁着秋季庆典大赚一笔。可他们不知道，金陵城外三十里，有一处疆鸣凤山’的地方，那里的桑林因为地势高，躲过了雨水，长势极好。那片桑林，是属于一个姓钱的落魄乡绅的，他正愁桑叶卖不出去。”
金九龄脸上的玩味，慢慢消失了。
沈清秋继续道：“还有漕运。所有人都以为京杭大运河是南北运输的命脉，但金老板您知道，从金陵到景安府，还有一条被人遗忘的‘芦苇荡’水路。那条路虽然难走，但用吃水浅的船，一样可以通航。朝廷的漕运衙门，根本就不知道那条路的存在。”
金九龄的脸色，已经从凝重，变成了震惊。他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水洒出几滴，落在他名贵的蜀锦袍子上，他却浑然不觉。
沈清秋的这两件事，都是他商行内部的最高机密！
鸣凤山的桑林，是他准备用来在秋季打压所有对手，一举垄断江南丝绸市场的杀手锏！
而那条芦苇荡水路，更是他用来走私、避税的秘密通道，除了他最核心的几个心腹，绝无外人知晓！
这个女人，她是怎么知道的？
沈清秋仿佛没有看到他脸色的变化，她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继续用那平淡如水的语气道：“王爷的这笔生意，您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您若接了，鸣凤山的桑林和芦苇荡的水路，就还是您的秘密。您若不接，我想，明一早，这两份‘礼物’，就会出现在陛下的案头。”
赤裸裸的威胁！冰冷，且致命！
金九龄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他死死地盯着沈清秋，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人，此刻在他眼中，比手握重兵的李晟还要可怕一百倍！
李晟也听傻了。他完全不知道沈清秋在什么，但他能看出来，金九龄这只老狐狸，被镇住了，是被彻底吓住了！
“你……你到底是谁？”金九龄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沈清秋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中没有威胁，也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了，我只是一个信命的人。”她轻声道，“我信王爷是命所归，也信金老板您，是个聪明人。”
她没有再多一个字，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但她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金九龄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个女人，她能窥探他最深的秘密，这已经超出了常理的范畴。难道……她真的能看到未来？魏王有这样一个女人辅佐，难道真的是……命所归？
商饶本性，让他开始飞速地权衡利弊。
一边是得罪魏王，并且自己的商业命脉被立刻掐断。另一边，是赌一把大的。赌赢了，就是从龙之功，金家从此真正屹立于权力之巅。
这个赌局的赔率，因为沈清秋的存在，似乎变得不再那么悬殊了。
“好……好……好一个信命的人！”金九龄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王爷，您这笔生意，我金九龄……接了！”
李晟闻言大喜过望，激动地站了起来。
金九龄却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沈清秋的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金九龄道。
“什么条件，你尽管！”李晟现在心情大好。
金九龄舔了舔油腻的嘴唇，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沈姑娘，陪我一晚。只要沈姑娘点头，别一百万石粮食，就算您要我的全部身家，我也给！”
他想弄明白，这个女人身上的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亭子里的空气，再次凝固了。
李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没想到金九龄会提出如此羞辱性的要求。这不只是在要一个女人，这是在当众抽他魏王的脸！
他刚要发作，却感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
他回头，看到沈清秋正对他微微摇头。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李晟却从那眼神里读懂了更深层的意思：为了你的大业，这点牺牲，你是否承受得起？
这眼神像一把尖刀，刺穿了他的骄傲，让他直面自己内心的欲望与现实。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涌上李晟的心头。他堂堂一个亲王，竟然需要靠牺牲自己的女人，来换取一个商饶支持！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几乎要捏碎自己的骨头。
但旋即，这股屈辱就被更强烈的、对皇位的野心所压下。
成大事者，不拘节。一个女人而已，和九五之尊的宝座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等他登基之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金九龄这头肥猪！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理智。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不大，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听到这个字，沈清秋垂下了眼帘，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她心中没有屈辱，只有尘埃落定的漠然。
这座名为李晟的桥，已经展现了它的极限。它足够坚固，能将她送到河对岸，但也仅此而已。一旦她踏上新的大陆，这座桥，便再无存在的必要。
至于今晚……
那不是牺牲，而是她主动踏入的、下一个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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