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城被笼罩在一片闷热的湿气里,林溪站在江城市政法委员会大楼前,额角渗出的细汗很快就浸湿了浅色衬衫的领口。
这座灰白色的建筑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盘踞在市中心,十二根罗马柱支撑的门廊下,国徽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刺得她眼睛有些发疼。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牛皮纸袋,指甲几乎要嵌进纸板里。袋中装着她的毕业证书、学位证和报到证,每一份文件的边角都被她反复摩挲得有些发毛。
三个月前,当政法大学的毕业典礼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时,她曾以为自己会像无数前辈那样,戴着法徽走进法院或检察院,可现在脚下的台阶却通往一个更复杂的地方 —— 政法系统的神经中枢。
“林?是林溪吧?” 一个略显油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林溪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上下打量她,啤酒肚把衬衫第二颗纽扣撑得岌岌可危。
男人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眼屎。
“我是办公室的张启明,负责接你入职。” 他伸出手来,掌心泛着潮湿的汗光。
林溪连忙放下纸袋与他握手,对方的手指粗短而有力,握得她指节微微发疼。“张主任好,我是林溪。” 她刻意让声音保持平稳,可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走进大楼的瞬间,空调冷风裹挟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与室外的湿热形成鲜明对比。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出她拘谨的身影,也倒映出墙上悬挂的标语 ——“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
林溪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两秒,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同样的标语,只是父亲书桌上的相框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咱们政法委是市委领导政法工作的职能部门,上管公检法司,下连基层司法所,权力不,责任更重。” 张启明边走边介绍,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你学法学的正好,办公室缺个懂专业的笔杆子。”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林溪的眼睛,“不过林啊,这里的规矩跟学校不一样,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明白吗?”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父亲生前也常类似的话,但语气里总是带着无奈的叹息,而张启明的眼神里却藏着一种不加掩饰的警告。她点点头,没敢接话,只是低头跟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
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偶尔有门被推开,涌出的谈话声会在看到张启明时戛然而止,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在空气中震荡。
办公室在三楼东侧,推门而入的瞬间,键盘敲击声和打印机工作的声响像潮水般涌来。
二十平米左右的空间里摆着六张办公桌,一半的工位前都空着,只有靠窗的位置坐着三个正在忙碌的同事。
看到张启明进来,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抬头笑了笑,另外两个中年女人则只是抬了抬眼皮,又低下头去。
“给大家介绍下,这是新来的见习生林溪,政法大学高材生。” 张启明拍了拍林溪的肩膀,“林,这是老王、李姐,还有张,都是你的前辈,以后多向他们请教。”
林溪一一问好,注意到那个被称为李姐的女人在抬头时,飞快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嘴角还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她的工位被安排在最靠里的角落,紧挨着档案柜,桌上的电脑屏幕还蒙着层灰,显然是很久没人用过了。
“先把东西放下,我带你去领办公用品。” 张启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观察。
储物间在走廊尽头,弥漫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
张启明从铁皮柜里拿出一叠 A4 纸和几支签字笔,又递给她一个印着 “江城政法委” 字样的搪瓷杯。
“文件柜的钥匙,还有你的门禁卡。” 他把一串钥匙放在桌上,金属碰撞声在狭的空间里格外刺耳,“对了,下午有份举报材料要归档,你先熟悉下流程。”
林溪接过钥匙时,指尖不心碰到了张启明的手背,对方像触电般缩回手,眼神有些闪烁。
“那我先出去了张主任。” 她抱着办公用品退出储物间,转身时正好撞见李姐站在走廊里,手里端着的水杯冒着热气。
“张主任没为难你吧?” 李姐压低声音问,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他那人就这样,对新人总是摆架子。”
“没、没有,挺好的。” 林溪有些慌乱,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紧攥钥匙的手上。
李姐轻笑一声,抿了口茶道:“我们这办公室看着清闲,其实事儿不少。
特别是那些标着‘急件’的举报信,处理起来得格外心。”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张启明办公室的方向,“有时候啊,看得见的字比看不见的心眼儿好对付多了。”
林溪还想再问些什么,李姐却已经转身走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
她回到工位坐下,打开电脑时发现开机密码竟是 “”,系统提示已经半年没有更新过。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得响亮起来,一阵一阵地撞击着玻璃,也撞击着她紧绷的神经。
下午三点,张启明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走过来,牛皮纸袋上印着红色的 “急件” 印章。“把这些按年份整理好,录入系统后归档。” 他把文件放在桌上,纸张边缘的毛刺蹭得桌面沙沙作响,“注意保密,看完就锁进档案柜,别到处乱放。”
林溪应了声好,看着张启明转身走进他的独立办公室,门被轻轻带上时发出 “咔哒” 一声轻响。
她深吸一口气,解开纸袋的细绳,里面是二十多封举报信,大多是反映基层法官收受贿赂、派出所不作为的内容。
最上面的一封字迹潦草,墨水洇透了纸背,看得出写信缺时的激动 ——“江城市开发区法院副院长王建军在审理 xx 公司案件时收受好处费五十万……”
林溪的手指顿住了。王建军这个名字,她在父亲的笔记本里见过。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就是在反复念叨这个名字时,突然捂住胸口倒在书桌前的。她强压着心跳,继续往下翻,发现这些举报信的落款日期大多集中在 2018 年,正是父亲 “病逝” 的前一年。
“林,整理完了吗?张主任让我来拿。”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溪猛地回神,发现是上午见过的张站在桌旁,正盯着她手里的举报信。她慌忙把文件拢在一起:“快、快好了,还有最后几份没录完。”
“不急,我先放这儿。” 张指了指张启明办公室的门,“主任他自己来取,让你录完先下班。”
等张离开后,林溪加快了速度,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眼睛却像被磁石吸引着,不断瞟向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
当她把最后一份文件录入系统时,夕阳正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影。她将举报信重新装进纸袋,起身走向张启明的办公室,却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低的对话声。
“…… 那批材料处理干净了吗?别让新人看出破绽……” 是张启明的声音。
“放心,高书记那边打过招呼了,档案室的老王会‘弄丢’关键页……” 另一个声音有些耳熟,林溪想了半才记起,这是上午在新人培训会上见过的,政法委副书记高明远的声音。
她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握着纸袋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拉开,张启明站在门内,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整理完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溪发白的脸上,又快速扫过她手里的纸袋,“给我吧,放这儿就校”
林溪机械地递过文件袋,看着张启明转身走到书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铁皮抽屉,与周围的木质书柜格格不入。
他把文件放进去,“咔哒” 一声锁上,钥匙在指间转了个圈,揣进了西装内袋。
“今辛苦了,早点下班吧。” 张启明的笑容恢复了平日的油腻,可眼神里的警惕却像针一样刺过来。
林溪点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走出政法委大楼时,暮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倒影。
她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三楼张启明办公室的灯亮了起来,那个黑色的铁皮抽屉就在那扇窗户的正下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微信:“溪溪,下班了吗?爸的老战友王叔叔来家里吃饭,有东西要给你。”
林溪盯着屏幕上的文字,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最后一页写着的那句话 ——“政法委的抽屉里,藏着比卷宗更重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回复键,指尖在 “好的” 两个字上停留了很久,才终于发送出去。夜风卷起她的长发,吹得眼角有些发凉,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目睹的那一幕,只是这场风暴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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