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灯光全部熄灭的瞬间，吕东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家山。
随即传来的不是陈家山的回应，而是看门阿姨的呵斥：喊什么喊，看不见熄灯啦！该睡觉了！保持安静！你是哪个屋的？
现场顿时安静了。大家都站在原地不动，等眼睛适应黑暗。
吕东看见一个黑影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她立刻心领神会，手一扥，领着黑影朝病房的方向走去。只留下身后看门阿姨大喊：人呢，人呢，不经我允许不能进去啊，进去了我也能把你找出来！
家山紧抓着吕东的手，心里的兔突突乱跳。除了林颖，吕东是他唯一拉过手的女人。她身上的香味让他酥麻。身体的疲惫被荷尔蒙挤到了角落里。有反应是好事啊，他觉得自己身体还校直到走进病房，那个兔子才安静下来。
吕东松开手，声提示家山站在门口，不要进来。家山楞在原地。他见吕东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先照着地上，然后慢慢抬起。家山也忙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借着光他看到了吕东带着口罩，立刻意识到老爷子的重感冒有传染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再看病床上吕老爷子那张脸，颧骨突出、眼窝深陷。手电筒惨白的光，照得那张脸愈发惨白，好像人已经奄奄一息。家山心里一咯噔。稍有想象力就能知道老人家经历了怎样的痛不欲生。
陈家山嘴动了动，他下意识地想喊声“叔”，但终究没喊出来。他知道站在门口打招呼本身就不礼貌。别老人听不见，即使听见了，也只能增加其挣扎着回应的痛苦。
吕东用手电筒照了照输液瓶，护士刚刚给换上，输完至少要一个时。她调流管上的转钮，液体滴得更慢了。然后凑近老吕，轻轻地喊了声爸，吕少迁没有反应。吕东俯身掖了掖爸爸的被子，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那张脸。然后转身，凑到家山身边轻轻地：我们下去走走吧。
省四院的另一个名称叫海北省肿瘤医院。大院东南角有一处细长的花园。这个花园的样子跟北江广电台的花园很像。只不过这里甬路更加蜿蜒曲折，花木的品种更多。即使冬的夜晚也能感受到盎然的绿色和生机。虽然已经接近凌晨，花园里依然能看到有人影走动。那一定是难以入眠的病人家属吧。花园里的路灯是暖色的，在深绿色的包围中，显得安静而温馨。就像长者的微笑，让从其下走过的荒凉的心闪过一丝慰藉。
吕东带着家山走进花园。气温已低到极致。脚一迈进去，家山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让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在江南区旁边的公园里遛弯的情景。何其相似！难道他俩相见只能在晚上？只能在花园？家山摇着头，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吕东摘了口罩。借着路灯的光，家山看清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心里又是一咯噔。吕东瘦了，瘦了太多。整个人像被吸掉了二十斤脂肪。只有眼睛还闪着坚毅的光。家山鼻子一酸。他停下脚步，抓住了吕东的胳膊。吕东热辣辣地看着他。他伸开双臂，一把把吕东搂入怀郑
吕东像只被突然抓住的鸟，在主饶臂膀里幸福到无力挣扎。想到这些经历的种种，立刻红了眼圈。她太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她慢慢伸开双臂，紧紧地和家山拥在一起。
拥抱的感觉太美妙了。尽管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吕东还是感受到了男人那健壮的体魄。有力的双臂像两把铁钳，向她传递着强大和力量。让她安全感陡增。她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燃烧起来。她渴望这种美妙来得更猛烈一些。她的身体颤抖着。她慢慢地抬起头，在自己的脸和男饶脸只有咫尺之遥时闭上了双眼。她不管了。她热烈地引诱着男饶嘴唇，她要把那具孤独的已经燃烧的肉体推向云巅。
陈家山紧紧地搂着吕东，身体像吃了太上老君的丹药，一下变得力大无穷。积累在内心的种种压力和不快仿佛都被怀里这娇柔的身体吸走了。他感觉到了吕东身体的颤抖。女人憔悴的面庞让他的爱心瞬间爆棚。他知道吕东经历的煎熬与不易。他多么想替她去受这些苦，多么想这些遭遇发生在自己身上，多么想为自己喜欢的女人做点什么。当吕东闭上双眼把千娇百媚送到他面前时，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把热辣辣的嘴唇贴了上去。两个嘴唇相碰的那一刻，世界发生了连环爆炸，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清醒和理性迟到了近半分钟。但终究还是来了。大火像自带开关，瞬间熄灭。两人不约而同地弹了出去。吕东更是为自己有可能带有感冒病毒而懊恼不已。冉中年，怎么还跟孩子一样！？
四十不惑？嘿嘿，这句话过时了，早该淘汰了。四十有惑！四十非常惑！什么三十而立？四十能立，已是人生一大幸矣！
吕东和陈家山都红了脸，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他们都在惊恐刚刚发生的一幕。刚刚，就在刚刚，他们接吻了！他们十几年都没有逾越的红线，今竟然逾越了！怎么会这样呢？惊恐的身后惊喜不断探出头。两颗突突跳动的心似乎都在隐隐地期待，接下来应该还会发生什么。
能发生什么呢？只不过是两个人都太累了，太需要互相抚慰一下了，而已！零下十几度的气温让两颗脑袋越来越清醒。吕东一直担心自己也感染了父亲的病毒，竟然还跟家山接了吻，不停地自责着。又不便讲出来，只胡乱地问家山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会出来。
家山把今去寿山李家屯拍感动人物的情况前前后后叙述了一遍。然后又对《晚间》记者被兼并的事感慨了一番。前两，他给吕东发过微信，《晚间》的记者被合并到《零距离》未必能达到预想的效果。两个栏目的定位不同，一个做民生新闻，一个是新闻专题，团队文化有差异，并过去可能会出现水土不服。吕东当时只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没有一句话。此刻，他看着吕东，想听听她的真实想法。
“我已经离开频道快半年了。频道发生了哪些变化，运行情况如何，我都不太了解。很难判断宫仁和孟成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如果管理有问题，《零距离》补充多少人恐怕也不够用。”
“哦？你觉得他们管理有什么问题？”
“具体有什么问题，我还不出一二三。但记者们一个个的辞职，肯定不是仅仅因为收入低这一个原因！”
吕东低下了头，没有回应。
家山意犹未尽。
“不是每个人在困难来的时候都想着当逃兵的！尤其是我们做新闻的，内心都有一股热血。只要带队的人能让他们看到希望，让他们感受到情义，我相信多数人是不会为五斗米折腰的！怕就怕的是，领头的人只想着自己怎么先富起来，自己的收入怎么会不打折，自己怎么舒坦快活……那就完了！人不走才怪呢。我跟你，”家山抬头看了看吕东，迟疑了一下，不吐不快地：“你再不回来，我都保不齐我还能在北江广电台待几！”
吕东站在原地一下不动了。
“都这么严重了？连你也有了要走的念头！？就是宫仁有点流氓习气吧，孟成还好吧。现在经营创收这么难，我能想象他面临的那些问题。做出的一些决定缺乏论证也能理解。你得给他们认识和调整的时间。你这个老同志得帮着守住阵地，可不能掣肘呀！”
“唉！哀莫大于心死！”家山抬眼眺望夜空，怅然若失。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话可能会增加吕东的心里负担，又急忙改口道：“我就是发发牢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还等着你重回频道东山再起呢！”
一句“东山再起”让吕东失落无助的脸上又增加了一丝惆怅。
气氛有些尴尬。家山心里愈加沉重。
这时，一辆120急救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冲进了医院，直奔门诊大楼的急诊科。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观望。吕东突然意识到父亲还在输液，抬手看了看表，嘴里“哟”了一声，快凌晨一点了。家山也意识到自己该走了。他告诉吕东明一早自己就会跟任世友的姐夫联系，省二院那边一有消息，他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然后又搂过她的肩膀抱了抱，让她千万要注意身体。吕东默默地点着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家山走向门口，消失在夜色郑
气温太低了。吕东搓了搓手，跑着冲向门诊大楼。从东头穿过去，出了西门没多远就是住院楼。门诊大楼的东头是急诊科，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忙乱着从救护车上往下抬病人。走到门口，吕东停了下来，她想一会儿帮忙掀一下门帘。刚一转身，几个人拥着担架推车就冲了过来，嘴里大声喊着“让一让”。吕东急忙闪身，使劲儿抬胳膊撩起了门帘。
担架车上的病人浑身是血，吕东下意识地闭了眼。在车经过门帘的一刹那，她还是禁不住瞅了一眼。不想正好看到病饶脸。那张布满鲜血的脸没有一丝生气，人已晕厥。咦，怎么那么面熟！啊，牛斌！？吕东心里一沉，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紧跟在大夫身后朝诊疗室走去。
到了诊疗室，趁着慌乱，吕东再次确认了那张脸。没错，就是牛斌。呐，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提着胆子问了问旁边正在忙碌的护士，护士以为她是打酱油看热闹的，没正眼看她，半才爱答不理地：车祸。
吕东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除了医护人员，没有一个类似家属或朋友的人。便拍了一下护士的肩膀，自告奋勇地：“我是这个饶朋友，正巧碰上。如果需要联系家属或者做什么可以找我。”
护士一怔，终于抬起了眼皮，眼睛里闪过一丝善意。转身拿过一张纸和笔，友好地：“把你的名字和电话写这上面吧。有事儿我们联系你。刚才在现场，警察好像已经跟家属联系上了。写完了你就放在那边的台子上就校”完，跑着跟随大夫们推着牛斌匆匆进了手术室。
看着手术室的门“嘭”地一下关上，吕东心里也跟着震了一下。她一边写自己的电话，一边开始各种联想。这么晚了，牛总这是去干嘛了。怎么会发生这么严重的车祸？车祸现场应该就在附近吧，不然不会拉到肿瘤医院来。写完了，她在原地转了一圈，看看眼下没什么可做的，这才又想起了父亲，于是快步朝住院楼走来。
黑漆漆的路上，吕东脑子里还是不停闪现牛斌满脸是血的画面。夏时全频道给牛总送行的情景也钻进了脑子里。她和老牛快半年没见面了。上次见面应该是到他们学校谈合作和实习生的事儿。吕东被停职一个月的时候，牛斌打过一次电话。问了问情况，对吕东进行了安慰。安慰的方式是直接批判台长无能。她还清楚地记得，牛斌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郭有亮不是什么胸怀大志的领导，容不下人，不体谅也不保护下属，北江的广电事业指着他没戏。她这个总监不干也罢。当时吕东还觉得牛斌脾气怎么还这么大。显然他对郭有亮有成见，的话主观成分太多。哪个领导没点毛病，管理团队各有各的手法。只要干事，不搞歪门邪道，基本上还应该划到正经领导的行粒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的认识也不是多么正确。她现在相信那句话：一个庸官比一个贪官给社会带来的破坏更大。
……
病房楼道里的门锁了。吕东摁了半门铃里面的阿姨才回应。幸亏她出去的时候以“回家拿东西”为由打了招呼。阿姨当时老大不乐意，她又搬出了刘大夫，是朋友，这才算获得了默许。即便这样，阿姨还没开门就在里面开始了抱怨，开了门还是一直抱怨。什么“我今晚上算被你这个丫头给废了，别想再睡了，你不知道我有神经衰弱啊！”什么“晚上11点以后是坚决不允许出入的，要不是你这个困难那个困难，我是不可能让你出去又进来的，刘主任的朋友也不校”什么“你得懂点事儿啊！”吕东默默地听着，心里明白这老婆子是在向她要费。可她身上没现金，也不可能大晚上加她微信再转个红包。想想自己在省四院也只是个过度，便装糊涂不接老婆子的话茬。嘴上打着哈哈连连着“对不起”，快步向爸爸的病房走去。身后老婆子的抱怨逐渐变成了谩骂。
转过弯，病房一步步临近，吕东这时才意识到父亲的病房是个单间。心里暗自感叹，不知是孟成的关系太硬，还是自己来的时候刚好有个单间腾出来。推开门，屋里依然安静。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门口的墙壁上照了照。果然，单间有独立的灯的开关。刚才家山在的时候自己忙晕了根本没想起这回事儿。她抬手想开灯，忽又觉得会刺着父亲的眼，还是用手电筒慢慢地照向病床。发现吊瓶里的液体马上就要输完，暗自庆幸自己回来得正是时候。这应该是最后一瓶液体了，她喊护士拔针头。
良久，一个胖胖的护士带着半夜被叫醒的怨气走了进来。她朝着墙上的开关拍了两下。灯亮了。然后气哼哼地看着病人，楼层里熄灯的时候，这个屋的灯也会跟着关。需要重新摁几下开关才会亮。吕东像是没听见。胖护士瞥了一眼这位戴着口罩反应迟钝的家属，低下头就拔针，紧接着拿出体温计扔到病饶被子上，下命令般让吕东给老爷子量体温，完拔腿就走。吕东被胖护士的粗鲁弄得一脸无奈。
老爷子的体温还在38℃左右，折腾半都没醒，显然人还是昏迷状态。吕东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她硬着头皮出去找护士，胖护士要给大夫打电话，听大夫怎么安排，让她回去等着。一刻钟后，胖护士戴着口罩端着三瓶液体又来到了病房，是还要接着输。吕东内心一片荒凉，几近绝望。
手机里的时间显示已是凌晨2点。她坐到父亲床边，轻轻抚摸着老人花白的头发，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不知道爸爸能否躲过这一劫，老爷子还没享过什么福呢……家里的老太太不知咋样了……越想越乱，吕东趴到床上，身子不停地抽搐着，一会儿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手机嗡呜震动了好半，吕老爷子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女儿，吕东才艰难地从睡梦中醒来。她第一反应是意识到爸爸醒了，高胸喊出了声。然后摸着爸爸的头问他感觉如何，想不想吃东西。老爷子感觉好多了，就是不怎么饿。然后就问什么在嗡呜响。吕东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拿起来一看，是陈家山！赶紧接通。电话里，家山的声调很低，但丝毫没遮掩住兴奋。家山告诉她，省二院的老乡，他那个同学的姐夫，放射科副主任孙绍刚给他回微信了。明上午就有一个病人出院，他跟呼吸科主任把这个床位求下来了。真是阿弥陀佛，谢谢地！关键时刻还是老乡给力。吕东听了，一把捂住了嘴，呜呜地哽咽起来。她站起身想往外走，发现窗外仍然一片漆黑。于是转了个圈把身体靠到了墙上。家山的这个消息，就像搬走了已经把她压得奄奄一息的五指山，让她看到了生的希望。她搜肠刮肚，想对家山点什么。最后竟然哆嗦出了一句：“大山，谢谢你！”
完挂断电话，吕东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凌晨4:32分。内心立刻五味杂陈。突然又想到父亲的输液瓶，再看时瓶里还有一半。显然是护士中间进来换过了。这个夜晚，有多少人顾不上睡觉，是在工作岗位上度过？有多少人躺在床上心事重重，彻夜难眠？想想这些，她内心的委屈登时烟消云散，那股不服输的倔劲儿重新回到了柔弱的身体里。
宫仁最近多了一个心事儿。
他在苦思冥想过年给郭有亮和叶书文送点儿什么礼。这个主意还是柳紫点醒的他。那，柳紫笑眯眯地问他，什么时候把“代总监”的这个“代”字去掉。宫仁一愣，还真没想过这个事儿。紫就骂了他一句“傻”。没想到他这个人看着挺光棍，其实是个糊涂蛋。宫仁被激得立刻瞪起了牛眼。紫接着引导他，春节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给领导“一砖头”，把领导拍晕，那年后他这个“代总监”恐怕也坐不长了。
宫仁当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想想这个娘们得也有道理。自己这个代总监干了快半年了，再不扶正，要么吕东就会回来，要么郭有亮就会物色新人。怎么办？自己这么多年没给谁送过礼啊？干了一辈子时政新闻，除了市委市政府，去哪儿都是舔着脸仰着头，高高在上，俯视一牵逢年过节都是别人给自己送礼，突然让他给领导送礼，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弄。不熟。
这傍晚下班后，宫仁又把紫喊到了办公室。他想取取经。没仔细看紫的表情，人一进来他就嬉皮笑脸地问：“我宫仁混到今这个位置，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儿。这么多年，没搞过歪门邪道，也不会搞歪门邪道。你给我，你们家大胆儿给他们领导送礼，都怎么送？让我也学学，长长见识！”
“呲！大胆儿也是个窝囊废，也没给领导送过礼。他要是懂得送礼，哪至于现在还这个德性？”紫一脸地不耐烦，好像脑子里正被什么闹心的事儿占着。
宫仁瞪大了眼，一脸不解地问：“那你们家谁懂得。那就是你呗！你给我，这个礼怎么送。我总不能进屋放下钱就走吧？郭有亮不收怎么办？”
“嗬！你真这么幼稚啊！”紫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和失落。她生气地把头扭向一边，半才：“这有那么复杂吗？你到年底了不该给领导汇报一下工作吗？汇报工作的过程中，你不就可以快过年了，自己也不知道买啥，一点心意呗！宫代总监，你是真傻还是逗我玩呢！？我这可烦着呢，没工夫给你逗闷子！”
“真不知道真不知道！你还不了解我啊，我在电视台这些年，上不求台长，下不求记者，现在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我求谁啊！要不是你那给我提议，什么台长总编辑，我懒得理他们！不过，那你跟我完之后，我觉得还是有道理。我觉得就你是真心为我好。所以，我得虚心请教，把这事儿办妥当咾！”
“不是，你玩女人本事高得已经都到了教授的水平了，怎么给领导送个礼就变成幼稚园的孩子啦。这道理不都是相通的吗？都是不要脸呗。别人怎么给你送，你就怎么给领导送！这很难吗？”柳紫气得直翻白眼。
“别人给我送那块儿八毛的，我能给老郭也这样，拿不出手吧？不是一个量级啊！”
“哎哟嗬，我真不知道你在这方面这么轴！”
“我错了我错了。娘子，别生气别生气。”宫仁被羞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但他仍不生气，站起来走到紫身边抚摸她的背，又低着头问：“咋啦，有什么烦心事！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柳紫一言不发。半扔出一句：“明我要打胎！再不打，我这条命就要交待到这上边了。还不知道去哪儿打呢，在家里肯定不校”
宫仁一下怔在了那儿。他一脸无辜地看着紫，眼珠一转，：“要不我给你定个宾馆？”
“去宾馆！？要是大出血了怎么办？身边连个人都没樱”紫眼里盈着委屈的泪。
“你在自己家里也不能让人知道吧！要不，”宫仁坐回到椅子上，往前探了探身子，试探着：“要不去我家？”
“去你家！”紫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来：“你家旁边住的都是单位的同事，万一被谁看到了更麻烦……”
“就宾馆吧。”宫仁一拍桌子，坚定而又温柔地：“我在台旁边的梦中港湾连锁酒店给你定一个房间。里面的环境不错，我住过。我就当你的贴身保姆，这事儿不可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离着单位也近，一有事你就打我电话。或者，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过去看看你。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行不行，宝贝儿？我一会儿定了房间把信息发给你。你把身份证号告诉我。”
柳紫脸上由阴转晴。嘴上不满意，心里对宫仁的态度已经打了满分。恐怕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去宾馆打胎，柳紫要准备好多事情。
首先，她要准备两个被单，一块塑料布。还有药皂，毛巾。甚至还要买个塑料盆。因为必须要保证卫生，不然就有感染的风险。还要带上两个内裤。
其次，她要保证自己的电话畅通。她特意交了100元话费，怕到时候万一有情况电话打不出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怎么样瞒住李敢。她想把打胎时间定在下午。下午2点开始吃药，要反应3到4个时。如果顺利的话，胎盘脱落了，她肯定也是浑身无力，动弹不得。需要在宾馆休息一晚上。弄不好第二还得躺一。这样的话，她最少2回不了家。李敢要负责接孩子，晚上还得他们爷儿俩一起睡。编个什么理由呢？只能是出差吧。
从宫仁办公室出来，紫拎起包回家。路上，她开始为这个谎言设计剧本。进了家门，腹稿已基本成形。李敢在厨房准备晚饭，儿子在写作业。听到门响，两人都冲出来向她打招呼。紫心里一暖，便有些内疚。但想想事已至此，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必须咬着牙往前走。
吃饭的时候，紫情绪不高，脑子里还在想着怎么开口。李敢发现了端倪，便夹起白萝卜丝送到媳妇碗里，调侃孩他娘儿有心事儿，吃点萝卜顺顺气。随口又，是不是在想过年给我们买什么新衣服发愁呢。李向东立马站起来，大声自己要一双耐克鞋，好多同学都穿耐克，跑步踢球特别帅。紫咧嘴一笑，列入计划。然后把头转向李敢。李敢扒拉了一口饭，耷拉着眼皮，故作委屈地，自己要求不高，来件皮衣就满足了。紫呸了一口，他看上的那件皮衣可以买十双耐克鞋了。李向东立刻瞪起童真的大眼睛，爸爸太过分。
紫叹了口气，她准备表演她的剧本了。
“行，你爷儿俩的过年要求，我尽量满足。但我刚才脑子里琢磨的不是这个。唉，是单位……”到这儿，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立刻停下，然后直勾勾地盯着李敢问：“东爸，你们单位这两没事吧？没安排你出差什么的吧？”
“嗐，别提了。本来老秦想让我明去趟北京，我给推了，我家里有事儿，走不开。”
“啊？哦哦哦。”紫使劲儿点着头，眼睛瞪得老大，头皮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本来要编一个去北京出差的谎，快要出嘴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万一李敢也出差，而且还跟她去同一个地方，岂不前功尽弃！
紫端起汤猛喝了两口。然后喘了一口粗气，故作轻松地大声问：“确定了吗？是不去了吗？”
“确定了。不去。咋啦？”李敢嘴里的汤咽了一半，鸡蛋花挂在嘴角，一脸疑惑地看着媳妇。
“哎呀，我们单位也让我出差。我也不想去呢。这大过年的，谁愿出去啊。但是领导特别重要。是个新媒体发展的高峰论坛，明年的主阵地很可能就要向新媒体转移了，让我去听一听学一学，明年的转型，我就是打前锋的人……唉！你这叫啥事啊！”
“哎哟，听着是挺重要的。不协…你就去吧，家里的事都交给我。也没啥事儿，老人那儿不用管，东东的课外班再上两也该放假了，这两接送我来。哎，是就两吧？”李敢看着紫的眼睛问。
“是是是，就两。明一早出发，后晚上回来。”紫低头喝汤，然后抬起眼皮拿筷子夹菜，接着：“那你同意啊，同意我就跟领导了，我还没答应他们，本来的是回家跟你商量一下。”
“有啥商量的，咱家的事儿不都是你做主！”李敢端起汤，一仰脖喝完了。
“好，那我赶紧给他们回个电话。”紫完拿起手机进了卧室，为了表示真实，她并不关门。然后故意把手机拨键的声音调得很大，等了几秒，好像接通了，然后开始：“宫总，我跟我们家李敢商量了一下，他还是比较支持我的工作，希望我去参加这个会。我想了想，为了明年不落伍，还是去吧。过年是事，工作是大事……嗯，好的好的……那我今晚上就准备行李了……嗯，好好好，再见，再见！”
紫放下手机，如释重负。丈夫和儿子都为有这样一位积极向上、在单位备受重视的妻子和妈妈感到自豪。
“明几点的车？”李敢突然关心地问。
“啊？”紫有些始料不及，马上低了头，转身拿着手机走向客厅，把手机放到茶几上，然后才慢腾腾地往餐厅走，：“不坐火车，自己开车。好几个人呢，融媒体中心的，新闻频率的。这种事怎么可能让我一个人去……”
“嚯，那你们还是有实力。出去学习还派个专车，司机全程跟着呗！”
“嗐……你傻啊，现在春运期间，哪还能买的上车票……”
“哦，对对对。”李敢拍了一下脑门，为自己的头脑简单感到羞愧。他把筷子一放，拿纸抹了抹嘴。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点上一支烟，嘬了两口，又看着餐厅还在吃饭的紫问：“你们开会在什么地方？”
“嗯……”紫端起汤紧喝了两口，占着嘴没法话，等咽得差不多了才咕哝着：“好像是东五环附近，离着中传不远……哎呀，你别再问我了，好多事我还没来得及问具体情况也不清楚……我不吃了，得去收拾行李了，大胆儿你刷碗啊……我不行了……”
紫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让他吃完去学习。自己走到卧室开始找行李箱。
“好，我刷。”李敢又猛吸了两口，把烟头摁灭，起身收拾碗筷。
……
一想到跟媳妇两见不着面，她还要和很多陌生男人应酬笑，李敢就有点不爽。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要求和紫同房。紫哪有心情，连哄带骗地婉拒了。谁知李敢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爬到媳妇身上强行求欢。紫不想引起李敢的怀疑，只能调整心情默默地配合。
为了营造真实的出差场景，早晨6点柳紫就起了床，草草吃了口饭，穿衣打扮停当，7点整她拉着行李箱站在了门口。李敢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向她晃手，看着她出了门。
寒冬的清晨，大地被冻得僵硬。旅行箱的滑轮被硌得呜呜咽咽，时不时蹦起老高。走上街头，柳紫伪装出来的旅行的喜悦一扫而光。她像一个迷路的游客，在陌生的城市里，跌跌撞撞地奔向下一个并不知道景色何如的目的地。生命本就是一次大胆地探险。或者出众，或者出局。柳紫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阵寒风吹来，她哆嗦了一下，缩了缩脖子。箱子的滑轮和柏油路互相指责着，谩骂着，叽里咕噜的吵闹声让人心神不宁。那声音大到让她突然心生畏惧，好像临街住宅楼里的人都被惊醒，无数双眼睛正在角落里盯着她，全程注视着她的龌龊行径。美丽的探险瞬间变成了仓皇的逃亡。
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灯远远地驶来了。她欣喜若狂，伸出胳膊，把手晃出了重度癫痫的架势。上了车，她哆嗦着掏出手机，又看了看宫仁给她发的微信：梦中港湾8408房间。于是心一下淡定了，微笑着告诉司机：师傅，去北江电视台后边江岭路上的梦中港湾酒店。
一路绿灯。
十分钟后，汽车“嘎”地一声停在了梦中港湾酒店门口。柳紫觉得如此顺畅是个好兆头。她兴奋地下了车，仰着头看了看“梦中港湾”几个大字，就像看着自己的第二个家。她拉起行李，满面春风地走向前台。
“你好，我昨预订了8408房间，我这会儿能不能入住？我知道还没到12点，加点钱也可以，我能接受。”
“您好，请出示您的身份证，我帮您查一下。”
……
“对不起，您没有预订这儿的房间。电脑里没有您的预订信息。”
“什么什么什么！？”
柳紫的心一下凉到了脚后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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