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的眼睛有点湿润。
长平公主在义军大营中“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他虽有触动，也知那是官样文章。
大明皇室绝不会真把他们当做兄弟。
但现在长平公主，他们是“骨肉百姓”，心中忽然一阵发酸，他们的确曾是大明的骨肉百姓！
李自成和刘宗敏两个大老粗，虽不太懂七杀话中的深意，也知这是把他们当自己饶意思，心里都想公主不但人美，话还那么好听。
巩永固怔了怔，道：“公主，遵大明法度，听从大明官府管治的才是百姓。他们不是，他们是侵扰大明江山的反贼乱民！”
众臣附和，声音最大的就是范景文。
“那么，他们为什么反呢？”
七杀的目光掠过李自成、刘宗敏，看向李岩：“李军师，跟我们，你为什么要反？”
她可不敢让李自成，万一李自成看不到深层次的原因，直接是因为杀了与人通奸的老婆，怕官府治罪才造反，可不坐实了他“反贼乱民”的名号。
义军上层中，比较靠谱的就只有李岩，他应该知道怎么。
李岩上前一步，先向龙椅上的皇帝行礼，又对大臣们团团拱手。
“陛下，诸公，草民李岩，原是河南开封府杞县青龙岗人，启丁卯年举人。家境殷实富足，衣食无忧......”
范景文打断他的话，不悦道：“既是举人，又家境殷实，为何不补官为朝廷效力，反而从了贼？”
从贼？七杀暗想这两个字用得还挺妙。史书上，李岩投义军，起初并不是自愿，是义军中有位女英雄红娘子看上了他，掳走他强行委身，事后他便入了伙。
李岩看向范景文：“敢问范学士，可曾见过颗粒无收的田地？
“可曾见过用草根木叶充腹的饥民？”
“可曾见过道路两旁被饿死的幼童？”
“可曾见过百姓流离失所？”
“可曾见过易子而食？”
“可曾见过赤野千里寸草不生？”
“可曾见过，活生生的人在你眼前被催征钱粮的县令打死？”
李岩低头掩饰泪意，“草民都见过。草民一家勉强能活，可草民那些乡邻，活不了，不反就活不了！”
“若能当官，谁愿当贼？”
朱由检悄悄伸手拭泪，百姓苦啊！
太子朱慈烺更是慈悲心肠，觉得百姓甚是可怜。太祖当年，不也是因为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才毅然起兵吊民伐罪么？
殿上也有些官员大为动容，但范景文不吃这一套，他知道百姓日子不好过，不好过便能造反么？
普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下的臣民百姓，都应该敬奉子。造反，就是反了，属大逆不道之罪！
再了，他可不是那等盘剥百姓的贪官，家底几乎都捐出去赈灾了，自家人也就是堪堪吃饱穿暖。
怒道：“时不好，更该同心协力共度时艰，怎能跟朝廷捣乱？”
巩永固也道：“依你所言，造反是为了百姓，可战火一起，苦的也是百姓！”
刘宗敏叫道：“百姓宁愿战死，也不愿饿死！”
范景文大声道：“饿死的是百姓，与朝廷作对战死的是反贼！”
李自成也怒了，“范老儿，饿你三日三夜，你要还能出这句话，老子便服了你！”
范景文倔着头道：“便是饿上十日、百日，我也忠于大明！”
别的大臣这话，可能是抬杠，但他来可信度还挺高。因忧心国事，他已三日未食，只是喝零汤。
两方就这么吵了起来。
一方，没了活路才造反。
另一方就讲君臣父子，忠孝礼仪；
一方，朝廷不但不管百姓的死活，还多收税赋。
另一方就如果不是你们造反，朝廷就不会出动军队平乱，不出动军队，就不必耗费大笔粮饷，就能用这些粮饷赈灾；
真是公公有理，婆婆有理，都快打起来了。
别看范景文上了年纪，神勇非凡，撸起袖子就要去撕扯刘宗敏，刘宗敏那个气啊，要不是被李岩抱住，当场就能揍他个半身不遂。
朱由检听得头好大，甚至还有点灰心丧气。平息李闯之乱又如何？各种问题依然存在。
如果不能让老百姓吃上饭，平了一个李闯，还有千千万万个。
可是，他哪来无中生有的本事？
田地歉收就是歉收，没粮就是没粮！
七杀看场面差不多了，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她的声音也不如何大，可所有人都听到了，也都看向她。
七杀轻笑：“听了这半，我算是听懂了。”
对范景文、巩永固等大臣道：“朝廷无错，镇压叛乱是应该的。”
不等他们高兴，又对李自成等壤：“义军也无错，与其坐而饥死，不如为盗而死。”
“有错的是谁呢？”七杀竖起一指，目光往上看，“是。”
确切的，是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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