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的阳光炙烤着青石板路，苏青跟着杨厂长的二八自行车，车筐里的《熔炉》胶片盒随着颠簸发出轻响，远远能望见王局长家的青砖灰瓦。
大门两侧的警卫腰杆笔挺，刺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许大茂蹬车的脚突然抖了一下，差点撞上傻柱的后货架：\"乖乖，这阵仗跟电影里的司令部似的！\"
\"少废话！\"杨厂长回头瞪他，\"把舌头拴牢了！\"
王局秘书陈早已在门口等候，瞧见众人，快步迎上前，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杨厂长，苏科长，首长们在二楼露台喝茶呢，一会儿见了面别紧张，快请进。\"着，目光扫过傻柱和许大茂，微微点头示意。
苏青打量这深宅大院，雕梁画栋，庭院里的假山流水、花草树木错落有致，处处透着不凡。他心中暗自感叹，表面上一派祥和热闹，可他心里清楚，这就像最后的狂欢。
今年一过，好日子就要结束了，即将到来的困难时期，会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但此刻，他只能将这些想法深埋心底，收拾思绪，跟着陈往里走。
一行人被带到偏厅等待。
偏厅里，红木桌椅摆放整齐，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
陈客气地：\"首长还在客厅招待战友，稍等片刻，王局长还有话要和几位交待，主要是关于何师傅的菜品安排和许同志的电影放映。\"
杨厂长笑着点头，拉过苏青在一旁坐下，压低声音：\"苏，等会见了首长们，放轻松，好好表现。\"苏青会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摆放的精致茶具上。
傻柱则在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探头往门外张望，心里惦记着厨房的食材，许大茂凑到窗前，好奇地打量着庭院里的景致，嘴里声嘀咕着：\"好家伙，这才叫大户人家。\"
没等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王局长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房间。
他先对着老部下杨厂长点头示意，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随后走到苏青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咱们又见面了。早就跟你要多来家里走动，也不见你来。如果不是老杨你忙，还以为你不待见我呢！\"
苏青连忙起身，态度恭敬又不失分寸：\"不敢不敢，实在是工作太忙，更怕打扰到领导您工作。\"
王局长爽朗地大笑：\"不用见外！我的这些老战友，可都想认识认识你，你为炼钢事业做了好大的贡献！\"
苏青谦虚地回应：\"都是大家的功劳，我不过做了些分内之事。\"
随后，王局长将目光转向傻柱：\"你就是何师傅吧？伊万诺夫尝过你做的菜，跟我念叨了好久。我这些战友大多是四川人，你就看着厨房的食材做几个地道川菜。食材都备好了，一会儿陈带你去。\"
傻柱胸脯一挺，声音洪亮：\"大领导放心！保证让各位领导吃得满意！\"
王局长又看向许大茂：\"你就是许大茂吧？老许的儿子，拍纪录片的时候我还见过你。\"
许大茂一听，连忙站得笔直，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敬礼，逗得王局长忍俊不禁：\"电影这块就交给你了，可别掉链子。\"
安排妥当后，王局长对杨厂长和苏青：\"走，一起去客厅，老战友们都等着见见苏青呢。\"
苏青心中暗暗叫苦，他实在不喜欢在这些高级别领导面前应酬，每一句话都得心翼翼，生怕错。可此刻，他只能被杨厂长拽着，硬着头皮跟着王局长往客厅走去，迎接即将到来的考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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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客厅，红木家具泛着厚重的光泽，墙上挂着大幅的山水墨画，角落里立着的青花瓷瓶插满鲜花。几位身着军装或中山装的领导围坐在沙发上，手中的搪瓷杯升起袅袅白雾，却难掩他们目光中的审视。
王局长领着苏青和杨厂长走近，朗声道：\"老伙计们，这位就是拍出《熔炉》科教片的苏青同志，年纪轻轻，可了不得！\"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首长放下茶杯，微笑道：\"久仰大名，苏同志这片子，让不少公社找到了炼钢的门道，功不可没啊。\"
苏青连忙拱手，谦逊道：\"首长们谬赞了，都是工人们日夜辛劳的成果，我不过是用镜头记录下来罢了。\"
话音刚落，一位身材魁梧、脸上有道疤痕的首长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锐利：\"听苏同志对炼钢的技术细节颇为精通？我倒是好奇，土法炼钢虽解了燃眉之急，但长远来看，如何能保证钢材质量？\"
苏青心中一紧，这问题直指大炼钢铁的隐患，答不好便是右倾的嫌疑。他深吸一口气，斟酌道：\"现阶段土法炼钢是全民响应号召的壮举，极大地激发了群众热情。不过从长远考虑，还是要逐步向科学化、规范化转变，将土法经验与现代技术结合，比如改良炉型、把控火候……\"
正着，另一位首长打断道：\"年轻人就是书生气，现在是争分夺秒超英赶美的时候，哪有功夫慢慢规范化？\"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杨厂长在旁急得直冒汗，连忙打圆场：\"苏青年轻，想法难免稚嫩，各位首长别往心里去。\"
苏青却不慌不忙，继续道：\"首长所言极是，当前的热情和冲劲是重中之重。但咱们未雨绸缪，把经验积累下来，也是为日后更好地发展做准备，毕竟炼钢是长久之计。\"
这番话让几位首长神色稍缓，王局长哈哈一笑，拍着苏青肩膀：\"苏得在理！来，不谈工作了，尝尝我这新得的碧螺春。\"
苏青端着青瓷茶杯，表面从容，内心却疲惫不堪。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想着家中的妻儿，只盼着这场宴会能早些结束。
客厅里此起彼伏的谈笑声中，\"超英赶美，亩产万斤\"等豪言壮语如热浪般涌来，几位首长争相比划着手势，唾沫星子飞溅在崭新的沙发套上。
\"苏同志！\"戴金丝眼镜的首长突然将话题抛来，\"你拍的科教片传遍全国，依你看，明年钢产量翻两番有没有把握？\"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饶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
苏青捏着杯柄的指节发白，瞥见杨厂长冲他拼命使眼色。若顺着，违心，以后也有可能为他夸下的海口付出代价；若提出疑虑，无疑是泼冷水。他余光扫过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点二十分，突然心生一计。
\"首长，我正想向您汇报！\"苏青放下茶杯，神色凝重，\"今早出门前接到厂里工人通知，新砌的三号土高炉出现裂缝，可能存在安全隐患。本来想着不扫大家兴致，但事关工人安全……\"他顿了顿，语气越发焦急，\"我申请提前离席，回厂处理。\"
王局长皱起眉头：\"这么要紧？叫其他人去不行吗？\"
\"这高炉的结构图是我参与设计的。\"苏青撒谎低头，做出愧疚模样，\"工人们也盼着我回去指导。\"他偷瞄杨厂长，对方瞬间会意，连忙起身：\"领导，苏青确实最熟悉情况，要不先让他去？有消息我随时向您汇报。\"
\"哎，关键时刻掉链子！\"脸上有疤的首长嘟囔着，但也没再阻拦。苏青如蒙大赦，对着众人深深鞠躬，转身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穿过雕花回廊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傻柱的吆喝声：\"辣子鸡丁出锅咯——\"香气混着蒸汽飘来，却勾不起他半分食欲。刚走到前院，正巧撞见许大茂抱着放映机往露台去，对方瞥见他，瞪大眼睛：\"苏哥，咋这就走？\"
\"厂里有事。\"苏青简短回应，目光落在许大茂怀里的胶片盒，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一会儿放完电影，帮我跟王局长声抱歉。还有，\"他压低声音，\"千万少话，多做事。\"
许大茂连连点头，怀里的胶片盒跟着晃动。苏青出了门跨上自行车，车轮碾过青砖发出咯噔声。驶出大门时，警卫的目光扫过他后背，却终究没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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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轧钢厂办公室，苏青瘫坐在椅子上，望着花板出神。
他知道，今这场逃离会让王局长不待见他，可是他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以后只要王局长在工业部，他就再无升职可能。不过苏青不在意，以为三年干旱要来了，三年一过，动荡也来了。官越高，越麻烦。心里舒坦才最要。
一下午就这么呆呆坐着，正想着，通讯员匆匆跑进来：\"苏厂长，杨厂长从王局长那儿回来了，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苏青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工装，深吸一口气，朝着杨厂长办公室走去。
苏青推开杨厂长办公室的门时，杨厂长背对着门，面前的办公桌上摊开着《炼钢进度报表》，红笔批注的提前完成季度指标几个字格外刺眼，可墨迹下隐约透出底层数据的涂改痕迹。
\"坐。\"杨厂长头也不回，指间的香烟在烟灰缸里积了长长的灰，\"王局长宴会上，你这高炉裂缝的戏码，倒是演得逼真。\"
苏青心里一紧，却保持着镇定：\"厂长，我也是实在……\"
\"行了！我也不是来问罪的，不然我也不会帮你圆场，也是我考虑不周，不应该带你去。\"杨厂长猛地转身，烟灰簌簌落在报表上，\"不过你以为王局长真信了你的话？要不是看在你拍科教片的功劳，这谎报军情的帽子，够你喝一壶！\"
办公室陷入死寂，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在耳畔回响。苏青盯着杨厂长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发现这位跟他亲近的领导，已经很久没睡个安稳觉了。
\"不过……\"杨厂长突然放缓语气，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甩在桌上，\"也多亏你这一闹，让我想起件要紧事。市里刚下通知，要求咱们厂办个炼钢技术革新展览，半个月后王局长要带人来参观。\"
苏青翻开文件，密密麻麻的字迹中\"土法炼钢科学化，产量再翻番\"等字样跃入眼帘。他捏着文件的手微微发颤——现在厂里的土高炉大多是仓促建成，连基本的安全防护都不到位，更别提什么技术革新。
\"厂长，咱们的设备和技术……\"
\"我知道！\"杨厂长粗暴地打断他，\"但这是政治任务！王局长宴会上被你扫了兴，这次要是办不好，咱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他突然压低声音，\"听纺织厂的李副厂长，就因为展览会办砸了，现在在车间扫厕所。\"
苏青想起宴会上首长们描绘的宏伟蓝图，再看看手中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突然觉得讽刺。
\"我需要各车间的数据和现有技术难题。\"苏青合上文件，\"但丑话在前头，有些数据不能瞎编，否则……\"
\"少跟我讲大道理！\"杨厂长拍案而起，震得茶杯里的水溅出来，\"你以为我想造假？上个月报的产量，现在上面要求咱们真的补出来！现在全国哪里不是这样的情况？\"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苏青，我老了，可你还年轻，咱们只要把这展览办好了就行，其他的咱们管不了，这产量达不到的问题，有高个儿顶着……\"
杨厂他总算看出来了，粮食是真的在虚报，各个单位都在用虚假编织美梦，老聂已经有几次找过他了，粮站供应，开始卡脖子了。还有公社，钢厂的任务太重了，以土法炼钢的进度根本完不成，他们轧钢厂只是轧钢为主，建高炉也是为了响应政策，都因为任务压得喘不过气。
苏青沉默不语。办公桌上的炼钢进度报表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底下垫着的《人民日报》，头版头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标题刺得他眼睛生疼。
\"我尽力。\"苏青起身，\"但得让各车间主任配合，尤其是安全隐患排查，必须如实上报。\"
杨厂长摆摆手，重新点燃香烟：\"去吧。对了，\"
离开办公室时，苏青在走廊撞见抱着胶片盒的许大茂。对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苏哥，我在王局长家听到个消息——市里要成立钢铁文艺宣传队，专门巡回演出炼钢事迹！\"他眼睛发亮，\"您，我有没有机会去当个队长？\"
苏青看着许大茂兴奋的模样，想起杨厂长的任务，心中一动：\"我有更重要的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厂里要办炼钢技术革新展览，由宣传科长陈红梅为主办人你来辅助。\"苏青心道，多好的工具人，可惜读者不心疼，不然他肯定不找她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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