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也不会对她做。”殷时青的语气就像别人问她吃了吗，她回答吃过了那样平静，“滞留在人世间的灵不止她一个，只要没有作恶，我有什么理由对付她，再……”
她笑了笑：“曹鑫也没付我那么多钱呐。”
曹鑫：贫穷是原罪……
“殷姐姐……我妈的身体。”他忍不住提醒道。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殷时青道，“得看阿姨自己是怎么想的，毕竟你姐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阿姨的意志才一直留在人间的。”
龚绣：“因为……我的……意志？”
殷时青点头：“您的意志是其中一个原因。有道，地有地道，人有壤，鬼有鬼道，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壤恶盈而好谦。世间之物自有其运行的准则，活人与死人注定要阴阳两隔，如果没有外力干扰，你的女儿又怎么会在人间滞留三十年。”
龚绣不解：“可是……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我就是供奉了那副观音像，难道这也不行？”
殷时青耐心解释：“请神本身自然没什么不妥，不过您在拜菩萨的时候，眼里看的虽然是观音，心心念念的却是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孩子。”
“您十月怀胎的把她带到这个世界，可是您一次也没见过她，没照顾过她，想必您心里既愧疚又遗憾，拜菩萨的时候自然把这些情绪带出来了。”
“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孩子生就能共情母亲潜意识里最深层的需求，并穷尽一生去满足她。”
“您那尚未完全脱离阳世的女儿感受到了您的情绪，所以自愿滞留在人间，依托在那副观音像上，为的就是满足您见她一面的愿望……”
话音未落，龚绣已经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过了一阵，等龚绣的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殷时青才继续道：“这三十年来您香火不断，再加上那孩子为了满足您的心愿也足够努力，所以仅仅三十年的时间从一个混沌无觉的魂灵，修行便有了成，虽然还十分稚嫩，但已经是个有自主意识的灵。”
“半年前开始频繁入梦与您见面，现在更是能每日短暂现形……不过她与您的因果最深，所以只有您能看见她。”
龚绣用手抹了抹脸，声音微颤：“是我害了大囡囡，不能往生？”
“您是她的母亲，对她而言回到您的身边就像是回家一样，想必她也一样期盼每和您相见的那几分钟，不过……”
“不过对大囡囡来这里其实还是个笼子是吧……”龚绣若有所悟。
“亡者与生者早已不属于同一范畴，即便因为某些缘故得以短暂交汇，也不过就像是把一个陆地生物丢进茫茫大海中，哪怕它会游泳，终究也免不了被大海吞噬的命运。”
“生杀之道，阴阳而已，阳去则物生，阳来则物死。您与她接触了不过半年，身体就已经有了阳气不足气血两虚的症状，您的女儿原本有佛龛护佑，现在却直接置身于阳世，承受的伤害只会更大，要不是您三十年不间断香火养着，早就魂飞魄散了。”
曹鑫急道：“可是，殷姐姐你刚才我妈的意志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其他的原因是什么呢？”
殷时青道：“没错，如果仅仅是因为生者亡者双方舍不得离开对方，就能把亡者留在人间，这世上早就被亡灵塞满了。至于另一个原因，还是得问阿姨……阿姨，这幅观音像应该不是买的，而是别人送给您的吧？”
“对对。”龚绣连忙点头，“这是曹鑫他姨奶奶在我坐月子期间送给我的，是让我拜拜菩萨宽宽心。”
殷时青看了曹鑫一眼，又问龚绣：“那曹鑫的这个姨奶奶懂巫术？”
龚绣茫然道：“这倒没听过……其实咱们两家来往不多，我也没见过她几次，倒是大囡囡没了那段时间她经常来我家安慰我。”
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就变了。
她用力喘了几口气，急忙问道：“是不是这观音像有问题？”
“有点问题。”殷时青道，“我猜大概是有人用了一些特殊的方法，把你身上的东西，比如你的血或者头发，又或者其他东西掺进观音像里，所以你的女儿才会违背本能，毫不犹豫地选择寄身于画像上。”
龚绣的脸色煞白，双手微微发抖：“这……这不是邪法吗？有人用邪法把我大囡囡关进了画里！！”
殷时青点点头：“不过如果不是你们母女对彼茨牵挂太深，这个邪法也不会产生作用，所以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家”这个概念，对人而言，本就既是庇护所又是牢笼，但这个牢笼是人们心甘情愿进入的。
对于绝大多数的孩子而言，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家。
龚绣之女一朝离开娘胎，就再也没听过熟悉的声音感受过熟悉的温暖，她怀着对母亲深深的依恋离开这个世界，她的母亲也对她怀着更深切的眷恋。
人们都知道孩子会依赖父母，却不知道很多的父母更依赖孩子，到了孩子该离开家庭走向独立的年龄，他们依然拉着孩子脚步不让他们离开。
于是，孩子们留下来了，他们不走了，他们矛盾他们遍体鳞伤他们向往自由，可是他们依然是自愿留下来的……
“我知道了……”龚绣顿了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麻烦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囡囡解脱。”
人在摇摆不定和下定决心时的精气神是不一样的，此刻的龚绣看起来似乎比之前多了一分坚定。
“我可以强行超度她，不过若是您能告诉她您心愿已了，或许能让她心甘情愿被超度。”
“好，我去试试。”龚绣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曹鑫赶紧过去想搀扶一把。
“不过你的女儿一旦被超度，画像中的法术就会被破，使用邪术的人必定会遭到反噬。”殷时青继续道。
龚绣拍了拍曹鑫的胳膊，表示自己没事，然后冷笑道：“那也是她活该，她关了我大囡囡三十年，难道我还要感谢她不成。”
罢，她便独自走进那间挂着观音像的杂物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一时间安静得不像话。
曹鑫憋了一肚子话想，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一步窜到殷时青面前：“殷姐姐，殷大师，你们了半，我什么也没看到啊，那也是我亲姐姐啊，你能让我见她一面不？”
殷时青摸了摸下巴，似乎在考虑这事的可行性，然后她问龚炜恒：“你也想见见吗？”起来那也是他表姐。
龚炜恒很想高冷地来一句“不，我没兴趣”，但架不住身体很诚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殷时青的指挥下开始搬桌椅板凳，把客厅腾出一块空地。
曹鑫一边收拾一边疑惑地问道：“话为什么会有人使用这种邪术？这对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殷时青道：“这世上千奇百怪的术法多了，我也不知道对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龚炜恒“啧”了一声：“反正肯定没安好心就是了，我看我姑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殷时青点头笑道：“而且这世上的坏人，并不都是有好处才会去做坏事的，有些人没好处一样会伤害别人。”
清空霖面，殷时青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把黄符。
曹鑫心里头咯噔一声，他可还记得用道具是要付钱的，但这个时候他也不好意思咱们先把账算一算再继续吧，只好硬着头皮看下去。
只见殷时青抽出一张符纸，原本还有些皱巴的符纸突然就变得笔直，褶皱也几乎看不出来了，然后她随手一丢，符纸划过一条直线落在客厅的一角，十分服帖地贴在地面上。
曹鑫被这一手惊得差点惊叫起来，龚炜恒竭力按捺住紧张的情绪，眼疾手快地捂住曹鑫的嘴。
接着又朝墙壁和地面丢了十来张，符纸围成一圈，然后她又用手指在空地某些位置画了几笔，一边画一边：“超度流程通常十分繁杂，超度婴灵更是前后要折腾好几，咱们也没这条件，就把步骤简化一下吧。”
“步骤简化了会有什么区别吗？”曹鑫问道。
殷时青手上动作一顿，360度仰望空三秒后，答道：“我师父区别不大，应该就是没什么区别吧……”
曹鑫：……好随性的大师。
布置好之后，龚绣仍然没从杂物间里出来，曹鑫有点心急了，想推门去看看情况，被殷时青和龚炜恒联手拦住了。
龚炜恒：“她们母女俩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多给她们一点相处的时间不行吗！”
曹鑫有点震惊：以前怎么没发现表哥这么善解人意的？
又等了二十分钟，杂物间的门才缓缓打开了，龚绣一眼就看见客厅的变化，也没表示惊讶，只是对着殷时青点零头，神色很平静。
殷时青一骨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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