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还陷在震惊里,便看到爷从那医馆出来,步子都有几分踉跄。
他上前搀了把,“侧夫人定是被那温时玉给藏起来的,他带走了侧夫人,却没有把人送回您身边,摆明了就是存了私心,爷,我们要去寻侧夫人吗?”
戚修凛却不话,老大夫之言,那位夫人已有六月有余的身裕
按照时间算,便是在北境时,有了这个孩子。
那时,他忙于公事,很少陪她,及至后来北境闹起了疫症。
她也染上了,竟然都未曾跟他提起半个字……
戚修凛喉中腥甜,那血从喉管涌上来,便被他硬生生地压制住。
“爷,你脸色不好,可是旧疾又犯了?”自从侧夫人去后,国公爷便落了个情急之下呕血的毛病。
御医是损伤了精气神,的将养个大半年才能康复。
但他根本不听御医的话,奔走北境与京都两地,数月都未曾休息过一日。
“不用,不要去找,香韵阁这边的人也都撤离,不许再靠近。”戚修凛知晓,卿欢当时一定遇到很大的困难。
否则她不会忍心抛弃他。
铁衣只能照做。
当日晚间,戚修凛枯坐在房内,手中握着一个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封封家书。
之前他去甘州,卿欢曾经与他写过信,当时繁忙,没来得及回。
半年前,他在多宝阁上看到这个匣子。
里面是她那些平时根本不会出口的想念。
她全部写在信里,却又藏了起来。
戚修凛提笔,按照信上内容,开始回信。
每一封都有始有终,待至四更,外面色依旧黑沉沉。
他换了件衣袍,黑巾覆面,快步出了庭院。
……
卿欢这院子,晚间寂静,两个丫鬟和罗氏也都陷入睡眠。
一矫健身影从后院墙头飞身进来,避开巡守的厮家卫,悄没声息地落在了院内。
他起先摸不清,寻了半晌才找到那处卧房。
房内点疗,窗扇半开,坐在桌前的女子正伏案书写,青丝如瀑,侧颊粉白,身上的香色衣裙遮住腹部。
她将书册收好便回了榻上,没多大会儿便沉沉睡去。
窗棂推开,黑影翻身进来,几步行到了榻边,屈膝半蹲在她面前。
戚修凛目光灼灼,用目光描摹她眉眼鼻唇。
随后落在她凸起的腹上。
温厚的大手缓缓地盖在她腹部,不敢真的碰到,只虚拢着。
时隔半年,他梦里从未见过她这种恬淡的模样,她总是含着委屈,噙着眼泪,看得他心里疼得要死。
想拥抱,想与她亲昵,来抵消自己内心千疮百孔。
却也只是贴着她的掌心,喃喃问着,“为何信不过我,为何不去找我?”
卿欢睡得格外压抑,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跟鬼压床似的,直到唇瓣也被压住,那鬼还在抢她空气,气得她一睁眼便醒了过来。
外面光大亮了。
秋兰打了水进来,“姑娘,蔡家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我您还得用了早膳才能出去。”
十月底。
淮扬尽管气候温暖,却依旧有了几丝凉意,卿欢起来洗漱,不自觉地摸了摸唇瓣。
“不用,我喝点山药粥就行,其他也吃不下。”洗漱之后,她简单妆点,吃了碗粥。
罗氏知晓她去做正事,担心她上三竿的时候饿了,便备了些软糯的糕点,一并让秋兰带着。
卿欢披着薄氅,将兜帽戴好,便上了香韵阁的马车。
菊花宴是在淮扬有盛名的菊花庄子举办,除却淮扬的贵女贵妇,还有些官员女眷。
这次宴席,蔡家算是主办者之一,也是商户们聚在一起的绝佳途径,是以除了赏花论茶,还会关起门来谈些生意。
卿欢穿了条杭绸缠枝百迭裙,交领撒花袖口挑金边的对襟,发上只点缀了自己找人打造的烧靛蓝珠钗。
她刚迈步到庭院,就听到几个娘子低声交谈。
“这就是那个沈娘子?挺着个肚子自己夫君终日不着家,莫不是根本就没什么夫君,是未婚有孕吧?”
“上回还有人穿她们衣裙起了疹子,以后我可不要买她设计的衣裙,晦气。”
“还有蔡家那个老姑娘,也是抛头露面,穿了她们家的衣裙,以后可都要嫁不出去了。”
卿欢一愣,往常还未听过这种话,今日怎么将矛头对准了她。
再一细看才瞧出来,原来这两个娘子不是旁人,正是香韵阁的对家,在这儿浑水摸鱼。
“大晋律法,随意编排以讹传讹,造成香韵阁生意受损,罚百两,口头训诫,屡教不改罚千两……”
卿欢浑然不惧,“官府已澄清,起疹子是买了别家,与香韵阁无关,几位还要胡编诋毁香韵阁百年清誉?”
她带着面纱,坦然上前,直站在几人面前。
院内一时安静如斯,那几个娘子羞得面红耳赤,跺了跺脚纷纷离开。
蔡芳沁目睹这一切,内心震撼。
维持香韵阁乃至整个蔡家的生计,这几年已是疲累至极,没想到有人真的能与她站在一条线上。
她让人请了卿欢去厢房,思索良久才道,“我打算让你入股,以后每年香韵阁分红予你三分,沈娘子可愿意成为香韵阁的老板?”
卿欢瞠目,“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上次官府传人,你二话不维护香韵阁,今次那些娘子泼脏水,你也是没有犹豫出言袒护,我允你入股也是有条件的,若这生意做不大,那你也是没什么赚头的。”
“除却香韵阁,还有布匹米粮生意,你若愿意,便可合作共赢。”
蔡家没有郎君,这几年又在走下坡路。
之所以苦苦支撑,是因为有不少人靠着这份差事养家糊口。
卿欢内心激荡,能得此机会,她如何不想把握住。
“好,沈瓷不会辜负蔡娘子厚望。”
签了一份草拟的手续,卿欢便成为蔡家在淮扬的二当家,只是刚入股,没有话事权。
但这已然足够,她稍作拼搏多挣些财资,便能在淮扬彻底站稳脚跟。
宴席开始,这边两人出得门,蔡家的嬷嬷过来,焦急道,“三娘跟那知府家的舅子打起来了,娘子快去看看吧。”
蔡明月是厌恶石乾坤,怎么会打起来呢?
几人慌忙赶过去,远远就看到蔡明珠手里抓着竹条,一下下地抽着石乾坤的脑袋和身子。
“你个泼妇,谁要娶你,谁就倒了八辈子的霉。”
蔡明珠气恼不已,“我才不嫁你这个来胚子。”
两人又打了起来,幸好石乾坤克制着,没有出手,全程只是抱头乱躲,看到蔡芳沁,直往她身后跑。
“蔡娘子,你堂内疯了。”石乾坤不慎碰到了卿欢,她身子笨重,脚下打滑便朝一边歪倒。
便是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眼见着她要倒在满是鹅卵石的地上。
角落,猛地扑出一道人影,双臂伸展,将她稳稳地接住。
她惊魂未定,抬头,唬的三魂没了七魄。
男人戴着银制的面具,双目如炬,波澜涌动,口唇紧抿,薄削的下颌线,每一处都熟悉的惊人。
“裴兄,你来的正好,咱们快些走,蔡明珠,今儿这笔账,我记下来了。”
石乾坤过来拉拽裴枕。
裴枕却纹丝不动,大掌握着那纤弱娘子的手臂,目光还落在人家脸上。
卿欢的心脏砰砰乱跳,“这位公子,请松手。”
裴枕这才退后,朝她拱手,“抱歉,方才情急之下,不是故意唐突娘子,还望娘子勿怪。”
便是此时,身后一道疾来的身影,快步至她身侧,上下打量,确认她没有受伤才薄责。
“可有哪里不适,晨起你出门,怎么不跟我一声?”温时玉来的着急,并未注意身侧的裴枕,这一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之间,暗流博弈。
温时玉将卿欢护在身后。
裴枕目光冷肃,目光掠过那道企图借着温时玉遮挡自己身躯的人儿。
他勾唇,笑了笑,转身便走了。
待出了门,裴枕那面具之下,早已是悲喜不明的情绪,她这半年来,与旁的男子相处,便是怀着他的孩子,也能撒谎郎君在外是货郎。
许是过些时日,会郎君死在了外头。
然后带着他的孩子,嫁给别人?
石乾坤瞧他申请不对劲,加上方才还握着人家娘子的手臂,便好奇问,“你,不是家中夫人管得严,不让靠近女子嘛,刚才怎么还抓着沈娘子的手臂不放。”
该不是就好人妻吧。
裴枕咬牙低语,“那就是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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