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非晚斋内的嬉戏声又至子时，是以今晨万松便打算晚些再传早膳，哪知他刚吩咐下去，陆绮就匆匆从外面进院，竟是直往裴乐之的房间奔去。
万松不得不连忙伸手拉住陆绮道：“陆侍卫，姐还在同方内侍安寝，有什么事等会儿再吧，莫要再惹姐不快。”
“多谢提醒，万松，但我有急事要禀报姐，顾家出事了。”
一炷香后，裴乐之起床梳洗完毕，众人便围坐在她房内的圆桌旁，开始商量此事。
“怎会突然出了命案？这事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裴乐之开口问道。
“回姐，此事乃属下今日出门时听街上行人耳语的。似乎是顾府今早从后门抬了尸首出来，且直接一路去了京兆府衙。有人是顾家主昨夜家宴听得顾公子丑闻，一怒之下杀仆泄愤。还有人人其实是顾公子杀的，因为就是那仆从外传他和罗姐有私情。不过属下还听闻，那仆从是被发现后畏罪自杀的，而仵作验伤也死者脖子上的刀口乃自刎而致，当然这最后一种法，似乎信的人不多。”
“之之，我也不信。一是顾榴石跟罗予青的私情本就属实，二是那仆从身份低微，就算他真是自刎又如何？难道顾家不能逼他自刎谢罪吗？一个仆从而已，太好控制了。”
裴乐之突然对方祁有些刮目相看，却也暗自好奇对方为何深谙蠢，不过裴乐之并未探问，只回应道：“嗯……得有理。自刎未必是那仆从自己的选择，既然有胆子散播流言，或许在事发后更应该想着逃跑，而非自行了断，除非他已经没有了选择。不过话回来，顾家为何要直接处理了那人，这样的手段虽然雷霆，但不也容易让人觉得是她们自己心虚在先吗？反而是为下策。”
“姐，万松倒是觉得奇怪，顾府为何会在白日大摇大摆地将尸体抬出来，这岂非落人口实？就像陆侍卫方才所言，百姓们对那仆从自裁的法分明是不信的。”
“不管怎样，看来我需要去一趟顾府了。”
“之之现在就要去吗？”
“不急，先陪你用了早膳再。”
“哼。”
〈〉
曹府。
因贪吃凉食而腹泻不止的曹宗玉身体才刚有所好转，便听闻了顾府的一干消息。他心急如焚，挣扎着要起床之际却突然头晕目眩，脸色又开始苍白起来。恰逢此时曹宗玉闻讯赶来，准备拦他。
曹宗玉在曹宗福床前坐下，拍了拍后者的肩，劝阻道：“福弟，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况且你这样的身体状况，还是在家休养吧。至于顾府那边，一有什么消息我会来告诉你的。”
“哥哥，我真的很担心榴石，他那么要强，现在一定很不好。求你了，让我去看看榴石吧，哥哥要是不放心，可以同我一起去好不好？”
“福弟。”曹宗玉叹了口气，“如今顾府处在是非之中，即便你去，怕是她们也不会见你。”
曹宗玉这话时，门外正好有一属下进屋汇报：“禀将军，顾府退回了拜帖，是这几日都谢绝见客。”
“哥哥？”曹宗福愕然抬头望向曹宗玉，“哥哥这是早就去问了吗？”
“嗯。所以你先好好休息，有个好身体，后面才能帮到顾公子。”
“谢谢哥哥。”曹宗福忍着哭腔，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物，“哥哥，那我们去裴府找裴姐好不好？”
“这……为何要去找……”曹宗玉只顿了顿，片刻后颔首应了下来，“好，你收拾收拾，我陪你去裴府。”
〈〉
裴府。
同样被拒之门外的裴乐之在回府后也没有闲着，她将陆绮和万松都派了出去，一个仍然盯着顾府那边的动向，一个则去查顾罗流言的起始。是以当下人来报，曹府二公子求见时，裴乐之并没有多么吃惊。
“曹公子可是为了顾公子一事而来？”裴乐之见了曹宗福，开门见山问道。
然而回答裴乐之的却是另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声音。只见曹宗福身后，一位身姿挺拔的黑衣束发男子转过身来，他摇头示意曹宗福噤声，自己则开口应道：“见过裴姐，我乃福弟的兄长曹宗玉，此番陪福弟前来，是为福弟挚友顾公子一事，向裴姐问个态度。”
裴乐之挑挑眉，而后笑了笑，只是她这笑意落在曹宗玉眼里便有些轻佻。
曹宗玉皱眉，再次开口：“裴姐？可是曹某没有清楚？我们此番——”
“听到了。原是曹将军，久仰。关于外面的流言一事，昨日宫宴上我便了，流言或为人别有用心的离间之举，事关先帝金葳旨意和裴顾两府交情，裴府不会坐视不管的。”
“好了哥哥，你看我的对吧，裴姐是好人，她有在为榴石着想的。况且上回我……那样刁难裴姐，裴姐还关照我，可见裴姐一不二，既然她和榴石商量好了，那么此次出事裴姐也不会不管的。”
“呃……我曹公子，打断一下，这是可以的吗？”裴乐之突然有些无语，心想听这话的意思，曹宗福似乎是把什么都跟他哥了，难道她要和顾榴石假结婚这事曹宗福也……裴乐之扶额，有些想骂人。
“啊……对不起裴姐，我……上回答应了你和榴石，但我想着哥哥不是外人就……裴姐，我哥哥人很好，他不会乱的。”
“罢了，随便吧。”
“裴姐无须担忧，曹某不会外传。”
曹家兄弟二人走后，裴乐之坐在自己的院子里静静发呆。不久前裴乐之已经去了思爱苑一趟，在顾榴石的事上征求裴擒的意见，哪知这次裴擒突然起她已知道了顾罗的私情来往。
彼时裴乐之尚不知道裴擒是自己掌握了相关证据，犹自打马虎眼对裴擒道此前是她自己误会，顾榴石和罗予青二人只是走得近些但关系坦荡。这瞎话得裴乐之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她摸了摸鼻子，完后尴尬一笑。然而裴擒却摇头表示无需多言，她已经知道了一切，只是念及昔日顾太傅对裴家有恩，既然金葳册难违，那便还是委屈裴乐之一下，今后只将那顾榴石娶回来做个摆设也校
什么啊……这么来，顾太傅也算有情有义。在那样的危急关头，居然愿意主动拂先帝面子，请命替代母亲去方府抄家。莫非方祁之所以能被漏掉，也是那顾太傅偷偷放水？
来去，这先帝倒是狠毒。竟然下令让母亲这个方家的媳妇去抄自己的夫族，还美其名曰相信裴府的忠心。
裴乐之忽然觉得，裴擒和方冠华终成怨偶的原因，又添一笔了。
〈〉
是夜，裴乐之一身兜帽装扮，就着漆黑夜色敲响了顾府大门。门拉开了一条缝，顾府仆从从缝隙内看来，依旧摇头拒绝，然而裴乐之低头，向对方轻声了几句。片刻后，大门打开，崔巍亲自出来，引了裴乐之往顾漆连的院子方向走去。
顾府书房内，顾漆连眼底乌青，显然是一夜未眠、四处奔波的状态。
“裴姐，你你有办法？”
“没有，只是想让顾家主见我一面。不过顾家主放心，事情闹大了谁也不好看，流言一事，裴府会矢口否认的。”
“……多谢。今日下午我已经火速排查，抓了流言的始作俑者，此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我在此多谢裴府担待之恩。”
“始作俑者？敢问是今日顾府抬出来的自杀仆从吗？”
“不是。不……并不全是。那人不过是因心怀怨恨而编造……”顾漆连这话时，有些抱歉地看了裴乐之一眼，只因她也明白此事确实是顾榴石对不起人在先，“总之，那仆从还和一人里应外合，真正在外大肆散播流言的另有其人。如今这人归案，此事就快了了。”
“恕我多言一句，顾家主。单就一日便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这样的速度……或许也难堵住悠悠众口。”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顾漆连发出一声长叹，鬓间的几丝白发在烛光下也渐渐清晰起来，“只要事情尽快了结，过一段时间众人便会忘记的。”
“可——”
“我还有事要办，裴姐若是没什么事，还请先回吧。”
“呃，我突然在想，我能见顾公子一面吗？别无它意——”
“裴姐请便吧，崔巍会带你去的。”顾漆连完匆匆离开，只留给裴乐之一个有些寂寥的背影。
〈〉
“阿姐……”顾榴石已经被关了整整一一夜，此刻房门骤然打开，他于是欣喜上前，紧紧抓住了面前饶衣袖，“裴乐之？！”顾榴石在看清来人后将手猛地一松，背过脸去。
“哎，顾榴石，晚上好啊。”
“不好……裴乐之！我阿姐呢？你是不是见到了我阿姐？我阿姐她……还好吗？”
“不算太好，但感觉能应付。怎么，你姐不会事发之后就把你关起来了吧？这也不至于啊……之前邙山那次，你姐不还替你们望风吗？”裴乐之纯粹好奇地完自己的想法，再留神却见顾榴石突然泪流满面，“……早提醒过你了，何必急于一时，你们隐藏得再好也难免会有疏漏，一旦被人发现众口铄金确实难熬。”
“我错了，我不该鲁莽行事，我不该没有考虑清楚就答应予青，如果不是我行为不检，阿姐就不会在一群长辈面前颜面尽失。”
“流言而已，熬过这阵子就好了，此事过后我建议你在成婚前都不要再见罗予青。”
“怎么办……就因为我把自己交给了予青，阿姐就要以让出家主之位来惩罚自己吗？阿姐……我后悔了。”
“什么？！”裴乐之突然上前，俯身拽住顾榴石的衣领，力气之大直接将眼前半死不活的人提了起来，“你……难道不是因为流言一事？”
“我和予青欢好，就在我的屋子里，被所有人都看见了。阿姐、大姨母、三姨母、四姨母，哈……还有恒姨侄。”顾榴石双眼无神，木然地着这一牵
“疯子！”裴乐之手一松，顾榴石直接摔在霖上，“顾榴石！你怎么想的！我提醒过你的吧，你怎么不爱惜自己呢？我是不跟你和离吗？你干嘛要等不及这一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能有这么蠢！”
“我只是运气不好……被发现了，本来予青的意思是，待得木已成舟，她便会向圣上请旨。只是没有想到……偏偏阿姐会突然过来，然后所有人都来了……”
“你清醒一点！顾榴石！”裴乐之陡然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蹲下身，满是怒意地按住顾榴石的肩膀低声喝骂道，“没有兑现的承诺都是假的！你能不能别那么蠢！我真的是……”
“裴乐之，你干嘛要管我？”顾榴石茫然地望向裴乐之的脸，眼中仍是一片模糊，“我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才是个蠢货，你居然不生气还骂我蠢？我们俩到底……谁更蠢啊？！哈哈哈哈……”
裴乐之被顾榴石这突然的笑声笑得有些瘆得慌，脑中理智也慢慢回来，她起身，离顾榴石远了些：“我也时间有限，所以复盘一下，你是因为跟罗予青幽会，然后被顾家人看见了所以才被关起来的？”
“是。”
“你跟她是……肢体接触那种？那这个消息也走漏出去了吗？”
“衣裳脱一半了。我不知道。”
“艹，我服了……”
“呵。”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跟罗予青？”
“我觉得我被困住了。裴乐之，我从来不想嫁你，我出自四世三公的顾府，长姐优秀正直，而我身为堂堂顾二公子，连京檀郎，风头无两，我为什么就要嫁给一个傻子？就因为一纸婚约？哪怕最后我退婚成功，从此身上也有了笑料和污点。裴乐之……你知道吗？我少时最羡慕之事，便是我母父的恩爱情深。母亲不置侧室，和父亲如影随形，因着心疼父亲，在生下阿姐十年之后母亲才在父亲的要求下同意生我。我想要这样死生不负的感情，而你给不了我……我不甘心。”
“少沫…我你不要中毒太深。”
“什么？很可笑是吧，但予青从来不会笑我。”
裴乐之翻了个白眼：当然不会笑你，人就指着你这样的薅呢傻子。
“好吧，我听明白了。只是我也有一言相告——我以为，反抗一种错误不需要以另一种错误来实现。”
裴乐之走后，顾榴石抬头望向窗外明月。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顾榴石低头，失神喃喃：“我们……不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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