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只要大声一句——‘人人夸北渔，个个都是贼’，我们立马放人，大家以后还可以做朋友，怎么样？”
东樵嘉嘉又喊了一遍。
“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场爆发出会心的大笑。
“人人夸北渔，个个都是贼”是句经典烂梗，在鱼梁流传很多年。
北渔氏祖上来鱼梁定居后，一直以捕鱼为生，但跟水盗一直纠缠不清。这不难理解，水盗是门技术活，普通人干不了，必须水性好、不怕风浪，否则在船上站都站不稳，更别跟人动手，所以很多渔民都有兼职副业——年景好打渔，年景不好打劫。真要追查那些水盗的老底，多半都是渔民出身。
北渔氏以一己之力对抗三大家族，十几年没有落败，很多人怀疑背后就有水盗支持。
而新任家主北渔野的身世，更是将传言推到极致。
北渔野母亲曾被风泽第一水盗头子鼋魁的爹掳走，人赎回来七个月就临盆生产，所以很多人就怀疑北渔野是水盗的野种（呵，北渔野这名字不知谁取的，真……），不止外人，也包括不少北渔氏亲族。老家主死了快一年，新家主迟迟定不下来，就跟这事有关——万一自家家主真跟风泽第一水盗是亲兄弟，北渔氏以后哪有脸面待在鱼梁。
听最后是几位亲卫头头联手力保，北渔野才勉强获得家主位子，为此还有族人嚷嚷闹分家。
“呸！”“呸！”“呸！”
北渔学生一齐啐唾沫，没一个屈服。
北渔满更是扯嗓子高喊：“西寺……西寺没卵蛋……个个是……是杂种……”
所有西寺学生登时脸色大变，东樵、南耕学生却不合时夷笑的前仰后合，完全不给盟友面子，孩子终归是孩子。
“西寺没卵蛋，个个是杂种”是另一句经典老梗。并非完全胡袄……当年西寺祖上确实是阉人，伺候蔺氏先人尽心尽力，这才受封出宫成为领主，后来过继了一位本家侄子做儿子，如今西寺后人其实都是继子的骨血。鱼梁人爱移花接木，将祖上的残疾硬生生安在后人身上，没事就拿它编段子，比如某某西寺夫人红杏出墙、幽会情郎等等等等，给茶余饭后添了不少快乐。
西寺聪脸色铁青，一声不吭，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削尖的竹匕首递给东樵嘉嘉。
东樵嘉嘉会意，接过竹匕首，一把揪住北渔满头发，将匕尖抵在肿胀难睁的眼睑上。
“你不？不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不？……不？……”
他一边问，一边手上加力，眼睑已经有血珠渗出。
“……我……我……”
北渔满终于服软。
“哇！”“好啊！”“哇！”
西寺、东樵学生爆发出一阵欢呼，北渔学生一个个羞愧低下头。
西寺聪叉手抱胸洋洋自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朝东樵嘉嘉投去赞许的目光。东樵嘉嘉还想表现更出色，放下竹匕首，揪住北渔满的衣襟，将整个人拎了起来。
“站起来，给爷大声点！”
他的表情和动作都很到位，气势展现的淋漓尽致，唯一失误就是忘记闭上嘴。
“咳咳……咳咳咳。”
北渔满用力清清嗓子，感觉要话，突然……啐出一大口带血的浓痰，不偏不倚正好飞进东樵嘉嘉张大的嘴巴里。
“啊呸……呃……呸呸……呃……呸呸呸……呃……”
东樵嘉嘉跪在地上，用力掐住脖子，恨不得把整个胃全呕出来。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出人意料的一幕逗乐，无论敌友全都笑作一团。
这让东樵嘉嘉彻底发狂，抓起竹匕首，一个箭步冲到北渔满面前：“你他妈去死吧！”
咆哮完，竹匕首猛地刺向心口。
北渔满双手被人架住，根本无法闪避……
千钧一发之际，啪！
一道黑影突然飞至，准确命中东樵嘉嘉手腕。
“嗷——”
东樵嘉嘉一声哀嚎，竹匕首应声落地。
所有人反应过来，纷纷四处张望，寻找可能的袭击者。东樵嘉嘉捂着手腕，弯腰捡起一颗鸽蛋大的卵石，高高举过头顶：“谁？谁他妈干的？……有本事给爷站出来！”
等了半，没人吱声。
东樵嘉嘉再次捡起竹匕首，这次学乖了，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
“……住手……快住手……”
一位中年汉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赶来，身后紧跟厨子和他老婆。
正是馆主蔺祁。
“把人放开……全都放开……谁要再敢不放，馆规伺候！”
南耕学生胆，最先松手。
西寺、东樵学生都把目光投向西寺聪，看见他点头，这才纷纷放手。
西寺聪一挥手，三家学生呼啦一齐跟着他往外走，现场只剩下北渔学生七倒八歪、痛苦呻吟。
北渔满突然站起身，冲着对手背影高喊——
“你们全都给我听清楚……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浴舍位于蒙修馆西南角，一座独立的院子，四周竹树环绕，偏僻幽静、光线昏暗。
阿弃跳下车，推开院门，将驴车牵进去。
东、西、南三面各有一排竹屋，摆成一个“品”字形，每排竹屋隔成七八个房间，朝内一侧完全敞开，房间里一目了然……每一间都摆着一只浴桶，可能是给学生用的缘故，浴桶尺寸略一些，即便如此，一个成年男子坐进去，也不会感觉丝毫局促。桶盖斜靠在桶边，盖上有个圆窟窿，可以把脑袋伸出来。
院子中央三只巨型铜鼎排成一排，鼎口齐肩，鼎身各伸出一只兽首……分别是狮首、龟首和蜂首，嘴巴底下各摆了一只空木桶。鼎腹底下堆放大量柴禾，平日里烈焰熊熊，今日却冷冷清清，火星不见一个。
“老沙……老沙……”
阿弃一边喊人，一边从车上往下搬酒。
咦，今有点奇怪——往常这个时间浴舍已经忙的不可开交，院子里到处堆满各种药材，水汽弥漫白雾缭绕，老沙端着盛药材的簸箕，一刻不停跑来跑去，连句话功夫都没迎…毕竟晚饭后就会有大批学生来浴体，现在不准备根本来不及。
阿弃将酒全部卸完，仍不见老沙现身，只好跑去后面找人。
柴房旁边有那间旧库房，就是老沙的住处。
屋门虚掩，阿弃手一推，咿呀——
他登时吓了一跳。
屋里被翻的乱七八糟……箱子、柜子都不在原来位置，箱盖、柜门全都敞开着，衣服、鞋袜丢的到处都是，就连睡觉的席榻也被掀过来，肚皮翻在上面。
阿弃刚要踏前一步，突然头皮一紧，门后隐约悉嗦有声。
他立刻耸起肩膀，猛地撞向门板，咣——
“啊哟……别再撞啦……是我……是我啊……”
门后传来熟悉的碧洲口音。
“老沙？你鬼鬼祟祟躲着干嘛？”
“哎哟喂……我……我还以为进贼了呢。”
老沙一脸痛苦，用力揉搓着差点被挤爆的蛤蟆肚。
方士一般仙风道骨、气度不凡。老沙的形象嘛不能十分接近……简直没一点沾边——秃顶肥胖、胡子拉碴、满脸横肉，活脱脱一位资深屠户。
“我叫你那么多声，你咋听不见？”
“嗨，年纪大了，耳朵背。”
“你手里拎着什么？”
“没……没什么。”
老沙支支吾吾，一边把手往身后藏。
阿弃一把拽出来，原来他手里拎着一只包袱，包袱口敞着，露出一只玉盏和几只玉碟，它们并非寻常家用之物，一般都摆在祠堂的供桌上。
蒙修馆一进门就是一间风祠，每日早晚学生都要去行礼。
“你这是要出远门啊？”
“噢……老家有点事，回去看看。”
“那啥时候回来？”
“最快两个月，顶多三个月。”
老沙语气笃定。
阿弃嘿嘿一笑，指着包袱里的玉盏、玉碟问道：“风圣老爷子吃饭的家伙都被你带走了，打算让他饿到你回来啊？”
老沙脸一红，张着嘴不出话。
这样沉默了许久。
老沙叹了口气道：“嗨，反正你不是外人，我就跟你实话实吧——这里我不能再待了，你帮我跟老糟头一声……”
“为啥不能待？”
“你就别问了，只要告诉老糟头一句话，他全都明白。”
“什么话？”
“‘他’……找来了。”老沙眼神闪过一丝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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