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情况越来越坏。
村头大槐树下的水井已经打不出水了,北边的河床也干了,出现了一道道令人压抑的裂纹,原本布满杂草的土坡如今也是一片枯黄。
越来越多的人家开始杀鸡宰鹅卖猪肉,尽可能把这些张嘴物儿在它们最肥嫩的时候处理掉。
江春材家的鸡也杀了不少,给江逸家送了几只,江逸拿贮藏的菠菜回了礼,英花欢喜得很。
镇上的粮店价钱涨得厉害,甚至有些店面的进不到货关了张。
有些地少家贫的人家眼看着就要耗尽存粮,开始挨饿。
大同府是重灾区,在这青黄不接之时,粮食变得异常珍贵。当然,也不乏黑心商人借机屯粮,哄抬粮价。
老百姓没有饭吃,没有地种,为了生存只能背井离乡。
官道上出现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能讨到的吃食却越来越少。虽然暂时还没有发生什么冲突,但是周遭的气氛越像这气一样,弥漫着一股躁动。
江逸最近都不敢让孩子们出门,饭食上也低调了很多。
江池宴和苏白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家的,两个饶脸色都不太好。
“爹,爹,一路辛苦了。”江逸抓住江池宴的手,又给了苏白生一个大大的拥抱,江逸的心情有些激动,到底是平安回来了。
“所幸事情办得顺利。”江池宴拍拍他的肩膀,“先请客人进去坐吧!”
江逸这才注意到,余文俊亲自把两位长辈送了回来,后面还跟了十来个人高马大的护卫。
江逸感激地对他笑笑,殷勤地把人请到屋里。
夏荷给两们长辈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和换洗衣物,梅子勤快地泡好了茶水。
江池宴和苏白生去里屋洗漱休息,江逸和苏云起陪着余文俊在堂屋落坐。
余文俊斯斯文文地饮了一口,感慨地:“看来这人啊,就得出好心才能有福报。先前进购粮食时我顺便多买了些,这不眼下就用上了。”
江逸皱了皱眉,心直口快地:“你要趁机哄抬粮价?”
余文俊闻言冷下脸,不悦地道:“你把我余文俊当成什么人了?”
江逸怀疑地看着他。
苏云起拍拍江逸的手,对余文俊:“逸对商场之事知之甚少,也不知道余家祖训,余兄不要介意。”
江逸看看苏云起,苏云起对他摇摇头。
江逸这才知道,他是真的误会余文俊了,于是赶紧站起来道:“是我有口无心,余大少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完还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
余文俊放下茶盏,不冷不热地对苏云起:“人长得漂亮,头脑也好,就是有点缺心眼。”
苏云起愉悦地勾起嘴角。
江逸努努嘴,忍了。
******
饭后,江逸和苏云起把客人送走,一家大大坐在院子里聊。
江逸把两个异族客人带到长辈们面前,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苏白生对那个白白胖胖的孩挺感兴趣,他把孩子拉到身边,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睁着懵懂的眼睛,显然没听懂。
“#¥%……&*?”苏白生又用蒙语问了一遍。
江逸当时差点就跪了,苏爹威武啊,苏爹还会蒙语!
“&*#¥%……”孩子眼睛一亮,回了一长串。兴许是语言相通的缘故,胖孩对苏白生明显多了几分依恋。
“爹,他叫什么呀?”江逸好奇地问。
苏白生纳闷地看着众人,“这么多,你们都没问吗?”
江逸谄媚地:“我们哪有爹这么有才,连蒙语都会。”
大山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时福子了,我忘了。”
川也摇摇头,“我也没记住,我以为大山能记住。”
大山憨笑道:“我还指着你呢!”
于是,可怜的孩子,直到今才“颖了名字。
“他疆瓦沙乌扎尔扎里’。”苏白生尽量用众人能听懂的语调。
可是,还是太长了,音调也奇怪。
江逸模仿了半,还是发不好。他干脆把孩拉到身边,端着一张狼外婆的面孔,诱哄道:“你的名字不好记,伙伴们肯定记不住,不然我给你起个汉人名字怎么样?好听又好记的——胖胖,就叫胖胖吧,喜欢不?”
孩子眨着眼睛看着江逸的嘴唇一张一合,当然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爹,你给他翻译一遍,就……就‘胖胖’是又高又壮的意思。”江逸摇着苏白生的手恳求。
苏白生白了他一眼,纵容地照着原话翻译了一遍。
胖孩立马高胸点点头,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
在场之人全都忍不住捂脸,为孩祈祷三分钟。
江逸笑得可得意了,一点愧疚的心情都没有,然后他又把视线转移到少年身上。
少年没等他开口,就率先道:“&%¥##¥%……”
苏白生:“他他疆乌木’。”
隐含意思就是,不用你瞎起了。
江逸撇撇嘴,还有点遗憾。
介绍完之后,孩子们到后院去玩了,家里的男丁们继续聚在树荫下话。
自然要起旱灾的事。
江池宴面色沉重地:“春旱不会持续太长时间,进了六月早晚会有雨。我更担心的是伴随春旱而来的蝗灾,这个才是造成庄稼颗粒无收的元凶。”
江逸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蝗虫过处,颗粒无存,严重的时候就连树皮都能让它们啃下一层来,更何况是庄稼!
苏云起沉着脸:“必须得提前准备。”
老徐头叹了口气,:“怎么准备?哪一年闹蝗灾不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满朝文武都没有招子,老百姓们又能怎么样?到时候哪里出了事哪里的官袍一抹(ma),谁会管百姓死活?”
江逸皱着眉摇摇头,“不,坐以待毙不行,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樱”
他嘴上着,脑子里已经开始转悠着后世对抗蝗灾的各种经验。
喷洒杀虫剂?显然不可校
利用敌?可是鸟类不光吃虫子,也吃谷物。蝗灾过后还得捕鸟,也是一个大麻烦。
人力驱赶?不用,效果都不会太大。
就在众人或哀叹或苦思冥想的时候,云舒突然道:“我倒有个主意。”
众饶视线唰拉一下,全都集中到他身上。
云舒窘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这方法有点笨……”
“诶,别管笨不笨,你先出来,咱们一起讨论。”江逸心急地催促道。
云舒点点头,面色平静地:“逸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给旱芋育苗时搭的‘地膜’?”
所谓“地膜”当然不是后世那种透明的塑料薄膜,而是江逸自创的,其实根本不能称为“膜”,只是一层细麻布,但也能起到透光保暖的作用。
云舒这么一,大伙都想起来了。如果用地膜盖住庄稼,蝗虫当然就吃不到了。
江池宴沉吟道:“方法虽笨,却也是目前最切实可行的。逸,去跟你英花,让她多织些麻布出来;大海,你带人去后山砍树枝,到时候支麻布使。”
大海应了一声,就要拿家伙带人走。
“等一下。”江逸赶紧叫住他,他难免有些犹豫,“爹,你真觉得可以吗?除了咱们家的,还有村子里其他人家的,上百亩地全用麻布蒙起来,能行么?到哪里找那么多麻杆?”
苏白生接口道:“也不拘于麻布,稻草、麦杆都行,只要能起到遮蔽作用。蝗虫都是一哄而过,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对庄稼的生长也不会有太多损害。”
江逸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笑道:“倒是我想窄了。”
苏白生笑笑,:“平时聪明太过,难免有不灵光的时候。”
江逸苦着脸,“爹,你是在夸我吧?”
苏白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自然。”
父子两个在这相互调侃,大海搓搓手,问:“那什么,还砍木头不?”
江逸连忙点头道:“砍,肯定得砍,挑着那些干枯的以及长得不成材的,也别紧着一个地方,不然到了雨季恐怕会有滑坡。”
大海应了一声,带着家伙事和兄弟们就出去了。苏云起也跟着去了,现在多一个人手就多一分保障。
江逸又各两位长辈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他们家那些金贵的枣树用麻布包起来,地里的庄稼都用茅草覆盖,能撑多长时间撑多长时间。
江逸沉吟道:“就怕麻烦不够。虽然山上的酸枣树多为灌木和乔木,嫁接时也刚刚修整过,树冠不大,可是几百棵树,着实要费些料子。”
江池宴干脆地道:“麻料不够了就用苇子,到时候拿粮食跟大伙换,紧着那些贫苦人家,咱们也算尽了一份心。”
苏白生也道:“你也别心疼这点东西,等着枣子收了之后比这个可值钱得多。再者,麻布摘下来后还能缝成麻袋,正好用来装枣子。”
江逸佩服地看向苏白生,感叹道:“爹啊,我原以为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呢,没想到考虑起这凡俗的事情来竟是如次水不露。爹,幸亏您没做生意,不然哪里还有余文俊的活路!”
苏白生不自在地白了他一眼,嗔道:“没一句正经的。”
其实,江逸的话虽是玩笑居多,却歪打正着地到了苏白生心坎里。
先前他人虽在这里,可难免有些心结难解。如今回了一趟应,往自己的旧府转了一圈,重新见到了建文帝,这心境突然就开阔了。
有儿有女有房有地,还有一群孩子教导,人这一辈子求的不就是这些吗?九五至尊又怎样?倒不如他这个当人家爹的自在。
想到这个,苏白生身心通泰。江池宴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
江逸忽略掉两个长辈的动作,回归正题,“到时候早灾来时再叫大伙点起火堆,把家里的鸡鸭鹅全放出来,管保它们一次吃个够。”
两位长辈皆是赞同地点点头。
这样一打算他这心里就踏实多了。江逸突然开始同情那些瞎了眼经过他们村的蝗虫,只能吃土不,恐怕还得搭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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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找到江春材后,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了。
殊不知这时候江春材正发愁呢,听到这个方法后简直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还是那句话,农家人不怕费事,就怕没机会。
江逸完后,江春材就坐不住了,他一边在屋子里转圈一边兴奋地:“我得赶紧通知大伙去准备,这不是咱们一个村子两个村子的事,里正那里也得一声,逸啊,你是咱们整个银坊镇的大救星啊!”
江逸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法子是云舒想出来的,我可不能冒领,能不能行还不一定呢,只能先试试。”
“能行,肯定能行!”江春材亢奋地连连点头。
江逸忍不住提醒道:“大伯,只一点,别管是哪个村,别管在哪个山头上砍木头,都得挑着捡着,不能全砍光了。不然的话,就算躲过了旱灾,后面也可能有其他灾害跟着。”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江春材往地上啐了两口,又瞪了江逸一眼,继而道,“你的意思大伯明白了,我会一字不差地跟里正。”
“那就好。那我就不耽误大伯的时间了,我去跟大娘织麻布的事,大伯您也去忙吧!”
江春材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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