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从五更开始，男人们就要出门磕头以及被磕。
按规矩是从大辈开始，挨家挨户地转，凡是沾着连着的都得磕到了，落下一个都不过去。
大年初一也是女人们最为清闲的日子，这个地方有个风俗，女人们在初一这一不动锅铲，不动扫帚，无需劳作也不用出门。
初一的饺子是男人煮，屋子也是男人打扫，客人往来的一应茶水招待也是男人们亲自上手。女人们只需闲在自己屋里，同妯娌子女们话、吃些瓜果就好。
这样的习俗最初的用意是什么早就无从考据，单就现在来，至少男人们明白了一点——家里没了女人是真不校
这事放在别家，单单只是这一就叫男人们苦不堪言，对于江逸家来，却没什么影响。
他家女孩原本就只有夏荷和梅子两个，又被看得娇贵，平日里家里的打扫收拾大海哥几个做得井然有序，孩子们也会抢着帮忙，厨房里也有江逸担着。
因此，这一他们家是最早收拾清楚出门拜年的。
江池宴和苏白生辈份大，出门给三位叔公请了安之后回家等着就好，自有辈上门磕头。
江逸辈，在平辈中他岁数也是最的，况且今年又有了十三，因此他得结结实实地转上大半个村子。
从五叔公家里出来，江逸便神秘兮兮地凑到苏云起耳边，偷偷道：“我跟你，这个‘跪得容易’还真挺好用，连着磕了三家，膝盖还没多大感觉。”
想当初看某剧时他还觉得女主恶搞，那时候打死他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能用上。
苏云起笑笑，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门，低头问道：“身子可还好？”
十三点点脑袋，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看左右，声道：“爹爹给我绑了‘跪的容易’，腿一点也不疼！”
“那是！”江逸得意地笑，然后摸摸家伙的脑门，问，“脑袋可还好？爹爹跟你，不用把脑袋磕到地上，是那么个意思就协…”
他还没完，后脑勺却被实实在在地拍了一下，江贵从身后转过来，把十三抱起来，嘱咐道：“别听你爹瞎，咱们家的规矩，过年磕头是对长辈尽孝，不规矩不实在会让人笑话一辈子。”
江贵教完十三，又转来头板着脸对江逸：“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净把孩子往歪处教？到时候教个滑头出来谁敢跟他共事？到时候连三五个好友都没，出去丢的是咱江家的人。”
江逸一听，这才警醒，这是大明，朴实规矩的在明，不是前世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
“贵哥得有道理，我认错。”江逸羞愧地摸摸鼻子，诚恳地对江贵道了歉，又转过来对十三道，“听到没？刚刚爹爹在开玩笑呢，按你贵伯伯得做哈！”
十三乖巧地点点头，朝着苏云起张手要抱。
苏云起顺势把他接过去，对江贵点头笑笑。
江贵随即也笑了，敲敲江逸头顶的发箍，叹道：“倒是知错能改，还不算太坏。”
“可不是，我跟逸见得少，却也知道他是个再通透不过的人。”旁边一个年轻的声音插-了进来。
江逸扭头一看，十分眼熟，却又不能确定是哪个。直到看清他旁边江大柱后，江逸这才肯定，这人是江春材家的二柱，好像和他同年，应该比他大一些。
“二柱哥。”江逸扮着乖巧叫了一声。
“唉！”江二柱高高兴胸应了，把身后的人一拽，推到江逸面前，笑道，“这家伙逸看着不眼生吧？”
江逸就着微微泛亮的色一看，确实不眼生，他纳闷的是，王五怎么会跟江二柱在一起，还是这大过年同宗同姓拜年的时候？
江二柱笑得有几分得意，“以后你得叫嫂子。”
“啊？”江逸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五却腾地红了脸，一脚踢在江二柱腿上，气道：“你再胡袄我不跟你拜年了！”尤其是在他男神面前！
王五完，使劲看了江逸一眼就朝前面跑走了。
江逸这才看懂了，于是展颜一笑，“这样的大喜事，怎么今才叫我们知道？”
“这不我爹刚松口嘛，起来还得感谢你。”江二柱一脸感慨地笑了笑，“你大娘看着他们家上上下下就他一个，怕他过年孤单，就让我把他接了过来。”
“大娘心眼儿好。”江逸由衷地道。
“可不是么。”江二柱心里也是十足的感动。
“二柱哥什么时候办喜事？”
“查的是二月的日子，也快了，到时候你得给哥哥整出俩好菜来，也不枉五念叨你。”江二柱笑着道。
江逸挑眉，“做菜没问题，不过这话二柱哥你得给我清楚了，嫂子能念叨我什么？”
江二柱扑哧一笑，“夸你呗，那家伙拿你当神仙敬着呢！你可不知道，这人能跟了我有一半的原因是跟你同姓同族，我前面惦记了五六年人家都没松口，就上次在枣山上知道我是你哥后，态度变得可快！”
江逸想起来，先前旱灾时他特意把王五叫过来干活，为的就是供他一口饭吃。上次枣子收获，王五也主动过来帮忙，饭不多吃，工钱也一分不要。因为这个，江逸对他更是高看一眼。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王五跟江二柱竟然是认识的，甚至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真是……人生无处不惊喜。
至于江二柱给他戴得那么一顶大高帽，他可不敢认。
江逸一边随着人流往下一家走，一边跟江二柱挨近了话，“二柱哥，五他肯应两底是因为喜欢你，可别姓江不姓江的，这底下姓江的多了去了不是？”
江二柱豪爽地笑笑，道：“别管怎么，哥得谢你。管他呢，现在人是哥的不是？放心吧逸，哥的人哥疼着呢，炕上乖着呢！”
江二柱的豁达着实感染了江逸，他偷偷地松了口气——倒是他人之心了。
抬眼看看前面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路一边时不时回头偷看的王五，江逸和江二柱双双露出笑脸——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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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正月初五，民间俗称“破五”，破五之后，一切过年的忌讳皆可放下。
妇人不再忌门，可以大大方方地带着孩子出门去走亲戚、四处拜年；新嫁的女子会在这一带着夫婿归宁，娘门会准备好酒菜鞭炮迎接；商家通常在这一迎财福，准备开市贸易。
广昌当地有个习俗，正月初五要“送穷”。
这一家家户户都用草纸造成妇人模样，称为“扫晴娘”，扫晴娘身后有一个纸袋，家里的主妇把屋里的秽土扫到纸袋里，送到门外烧掉，叫做“送穷土”。穷土送走了，这一年一定能富裕殷实。
北方破五日家家户户要吃饺子，没有白面就用高梁面，吃不起肉就剁大白菜，无论如何也要煮上一锅饺子给全家吃，且要吃得特别饱，这样才能把以往的“穷坑”填上。
江逸还记着外婆做过的一个吃食——麻豆。
用鸡蛋和了面加上白砂糖，然后丸成黄豆粒大的团子放在荤油锅里爆炒，直到麻豆显出焦黄之色，发出爆裂之声，就能出锅了。
炒好的麻豆不能直接入口，最好是放在盖帘上晾一晾，麻豆会变得更脆更香。
现代人已经很少做麻豆了，或者失去了这一风俗，或者懒得自己做，直接上街买。
外婆每年都要做，即使后来搬去城市之后也是如此。
江逸回忆着外婆做麻豆的步骤，把握着火候炒了一大锅麻豆给孩子们吃。
家里的孩子全都是江逸的脑残粉，在孩子们心目中只要是他做出来的，哪怕是焦糊的锅巴都会比别饶好吃一万倍。
孩子们排好了队张开随身的口袋等着，阿大端着盆，乌木负责分。先得到的总会发出惊喜的欢呼声，还没入口就一个劲叫着“好吃”，后面的就伸着脖子看，盼着赶紧分到自己这里。
江逸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情景，一瞬间觉得所有的劳累都值了。
江逸随手做的麻豆意外受到大家的欢迎，不光是孩子们，就连江池宴、苏白生和大海哥几个都喜欢抓上一把往嘴里塞。
六这样的吃货，一边吃还一边诚恳地提出意见。
为此，江逸不得不重新烧火和面，咸的和甜的分别做了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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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过肉馅饺子，歇了个午觉，下午也不用走亲戚，一家人就坐在凉亭里，升上火炉，一边泡茶一边吃麻豆。
孩子们在院子里跑着捉迷藏，轮到乌木捉的时候，十三害怕得失了方寸，像个苍蝇似的到处乱蹿。
江逸朝他挥挥手，往身下一指，“躲到爹爹这边来。”
十三歪着脑袋想了想，嘟着嘴：“不行，乌木哥哥肯定能想到的。”完就咚哓绕过凉亭跑到了后面。
恰好水开了，夏荷不在，这泡茶的活就落在了江逸身上。
他把薄胎铁壶拎起来，边倒边往高处提，晶莹的水流便缓缓地注进了装着茶叶的砂壶里。
苏白生轻笑一声，：“倒是长进了。”
江逸正得意，还没来得及什么，就感觉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以为是十三又回来了，于是头也不回地道：“没找到好地方么？又到爹爹这里来了？”
来人带着笑意回道：“听你认了个儿子，还没来得及道喜。”
咦？
江逸一愣，回头一看，竟是一身劲装的玄一。他身边站着引路的乌木，此时正无奈地看着江逸。
玄一对两位长辈行了礼，又对众人拱拱手，大伙站起来回了礼。
江逸递给他一杯新茶，笑着问道：“大过年的世子也不放你假么？”
玄一露出一个笑容，接口道：“不光是我，世子爷他自己都没假。”
江逸挑挑眉，故意道：“看吧，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清闲，没事喝喝茶，吃点麻豆，多好。”
玄一看着他，没有话。
苏云起敏感地嗅出几分不寻常的味道，问道：“玄统领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玄一看向苏云起，回道：“我原本是奉命前来邀请各位到北平观灯，这是王爷的意思，为了感谢少将军当日相救之恩。”
“我们全家都去吗？”江逸高胸一拍大腿，“正好，让孩子们长长见识。”
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凝神倾听。
“不过，此时情况却多了些变化。”玄一放下茶盏，面上带着几分担忧之色，“就在午前我进入广昌县界之时，刚刚收到世子爷的飞鸽传书，上次上将军救助王爷之事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玄一把话到这里大伙心里也都明白了几分。
江池宴眉头微蹙，沉声问道：“敢问玄统领，如今最坏的情况当是如何？”
玄一直言不讳道：“那位似乎对江家产生了怀疑，以线人回禀的情况推断，最晚过了二月二，他定会有所动作。因此，在此关口世子爷的意思是尽量避嫌，保全贵府。”
玄一的话令江家陷入低气压，尽管之后所有人都若无其事地进入各自忙碌的角色，然而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不知什么时候会弦断音绝。
事情比预想中来得早，也来得大。
那日午后，暖阳正好，苏云起没出门，大山也没去马场，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江逸在亭里煮了一壶山泉水，拉着家里的男人们一起聊喝茶。
孩子们明显也十分兴奋，门里门外的追逐打闹。尤其是宝和十三，两个家伙年纪最，嗓门却最高，他们仗着有谭山和乌木撑腰，对着其他孩子大声挑衅。
大人们听着有趣，原本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
不知怎么的，孩子们的笑闹声像被突然掐断似的戛然而止。
苏云起第一个反应过来，直接从亭中飞身而起，奔至门外。
“苏少将军，何故如此慌慌张张？”含着笑意，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白生面色突变，乌黑的眸子难以至信地看向门边。
江池宴握住他的手，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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