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来时，赵大玲迫不及待地先跑到屋后去看，只见“愁赏心上秋”被划去了，只留下了“闲看门中月，思耕心上田。”她对着那两行字傻笑了一会儿，又写了一句“南运河北运河南北运河运南北。”
第二早上一看，旁边写着“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她哈哈一笑，果真是掉书袋子里了。于是又添了一句“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晚上再看时，那句“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没有划去，三句排在了一起，大概那人觉得当铺当东西不如读书风雅吧。好吧，那咱们就来个风雅的，赵大玲大树枝子一挥写上“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转一早赵大玲虽然惦记着屋后的对联，但根本没时间去看就早早地到了枕月阁。今是十一月初五，五姐的生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给五姐磕了头，每人领了五十文的赏钱。
莲湘给五姐精心地梳了一个垂挂髻，又在匣子里选了鲜亮的珠钗戴上。五姐身上穿了新做得樱桃红色锦缎窄裉袄子，打扮得一派喜气洋洋。不过单就效果来看，垂挂髻将头发分在两鬓，显得五姐脸更宽，而樱桃红色虽然娇艳喜庆，却衬得五姐有些五大三粗的。五姐大概也觉得衣服有些紧了，早餐只喝了一碗杏仁茶就带着莲湘给老夫人和夫人磕头去了。赵大玲则被蕊湘支唤得团团转，又是擦地，又是收拾屋子，恨不得让赵大玲把耗子洞都打扫一遍。
中午夫人留五姐在她那里吃长寿面，蕊湘以活儿多为由，也没让赵大玲回外院厨房帮忙。一直到五姐带着二姐、三姐和四姐回到枕月阁，赵大玲才有喘气儿的时间。
几位姐带着礼物来给五姐祝寿，二姐带了一把沧海文学网竹扇，自己在扇面上写了一首贺芳龄的诗，三姐带了一盒自己做的玫瑰香膏，四姐是自己绣的一个香囊。几位如花似玉的姐再加上各自跟着的丫鬟，倒也热热闹闹、莺歌燕舞的一大堆花季少女。但是姐妹几个不是一个妈生的，自然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只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就不错了。
二姐上身是浅蓝色的袄子，下面是粉紫色绣玉兰花的襦裙，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进门不过打量了一下院子，便撇嘴道：“夏你这院子里的花还有点儿看头，到了冬就越发显得光秃秃的，荒芜得很。”
五姐呐呐地不知什么好，脸都红了。穿着一身淡粉色锦缎夹袄的四姐未语先笑，“前个儿入了冬，百花凋零，哪儿都没有好景致了。要我，这府里最别致的还要数二姐姐的倚云居，一年四季都是满院的书香墨香，光这一份书卷气就是多少花草景观都比不聊。”
五姐向四姐投去感激的一瞥。二姐素以文采自傲，听闻四姐颇为露骨的赞美，自是感觉良好，进而向几个妹妹教道:“咱们虽是闺阁女儿，但也不要一味地花花朵朵，沾染了太多的脂粉气。”完不忘瞟了三姐一眼。三姐的亲娘梅姨娘名下有间老爷送的胭脂水粉铺子，这件事阖府皆知。夫人自是不高心，所以二姐也是找个机会就刺一刺三姐。
三姐面上淡淡的，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倒是跟前的丫鬟紫鸢捧着三姐送给五姐的胭脂罐子有些儿愤愤不平，鼓着嘴又不敢发作，只心地窥着自家姐的脸色。
四姐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二姐姐得是，妹妹们受教了。我回头向姐姐讨幅墨宝挂在屋子里，让我那沐霜苑也沾沾姐姐的才气才好。”
“这有何难，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儿。”二姐一向倨傲的脸上也难得地带了一抹笑意。
“那妹妹可不客气了，今儿回去摘了墙上那幅牡丹图，我早就嫌那幅画俗气了。明儿就上倚云居向姐姐求字儿去。二姐姐既然答应了妹妹，到时候可不能推懒，要不然我那面墙可要秃了。”四姐见杆儿就上的本事也真是不一般。姐妹两个有有笑地进了屋，倒把寿星晾在了一边。
三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们几个，也不加入谈话，一副孤傲清高的样子。不过这位三姐也果真有孤傲的资本。身姿窈窕，雪肤花貌，一双流光璀璨的妙目。上身穿着一件密合色挑银丝的短袄，下身是淡橘色绣着杏花的襦裙，清清淡淡的颜色，在一众少女中非常抢眼。与她一比，二姐显得刻板倨傲，四姐显得精明市侩，五姐显得粗壮木讷。有其女必有其母，怪不得梅姨娘能让老爷心甘情愿地给她一间胭脂水粉铺子。
几位姐进了屋，枕月阁平日清冷，难得这么热闹，几个丫鬟也都忙了起来，端茶倒水，布置点心。五姐心高，早就备下了精细的糕点果子，生怕怠慢了几位姐姐，惹人笑话。可是枕月阁就这么几个丫鬟，莲湘要照顾着五姐，又给这位姐搬凳子，给那位姐找手炉，只恨没生出八只手来。
蕊湘平日里见不到三姐献不上殷勤，如今终于得了机会，巴不得立即攀上三姐的高枝儿，所以一门心思扑在三姐身上，围着三姐团团转，递帕子拿果子，惹得三姐的丫鬟紫鸢直翻白眼。五姐也看见了，碍于人前不好发脾气。
三姐要喝茶，五姐一早备下了上好的铁观音。屋里的水半温了，蕊湘正要去取热水，还没出门，就见赵大玲提着壶嘴儿冒着热气的铜壶走了进来。蕊湘面色一寒，上前两步接过赵大玲手里的铜壶，声不悦道：“你怎么进来了！”
赵大玲低眉顺眼道：“铁观音要用滚水冲泡才能激出香味儿。我见水开了，所以赶紧送了过来。”
三姐闻言不禁抬头打量了赵大玲一眼。
赵大玲知道今是五姐的芳辰，特意穿了一身半新的衣服，莲青色的袄子外面是淡青色的比甲。但饶是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还是挡不住被嘲笑。二姐跟前的染墨跟她主子一个脾性，看见赵大玲先嗤笑了一下，“什么德行的也上了台面了。你们姐的好日子，你却穿得这么寒酸，还一身的油烟子味儿，这不是让你们姐没脸么。”声音不大不，正好让在座的几位姐都听见。二姐一向最看不起五姐，连带着她跟前的丫鬟也不拿五姐当回事儿。
五姐一下子白了脸，手里的帕子都快扭出水来了，面带愠怒向赵大玲道：“谁让你进来的？这精细活自有莲湘、蕊湘她们做。你外面待着去，别一个不心再冲撞了几位姐姐。”
赵大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嘿，当我愿意伺候你们呀！五姐也是个没脑子的，她不提还好，一提之下倒让正在聊的二姐和四姐停下来看向赵大玲。
二姐本来都记不得赵大玲这个人了，一见之下立刻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屁股墩儿。再加上五姐了“冲撞”，更是让二姐觉得这是故意讽刺自己呢，又提起了她在人前出的丑。当下二姐就黑了脸，向五姐道：“今儿要不是你的寿辰，我是懒得踏足你这枕月阁的。一院子的都是不懂尊卑礼教的。”
这是把枕月阁的人都骂进去了。五姐快哭出来了，又是气恼，又是难堪，还惹不起二姐，只能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到赵大玲身上，“没眼色的东西，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向二姐姐赔罪。”
赵大玲气得鼻子冒烟，赔得哪门子的罪啊！若论上回屁股墩儿的事儿，自己鞭子也挨了，湖也跳了，还不够吗？若今的事儿，自己不过送壶水进来，又怎么惹到她们了？
赵大玲在心里念了好多遍：我忍，我忍，我忍……才躬身向二姐道：“奴婢粗手笨脚的，原本就是只配干扫地的活儿，今见几位姐都来为我们姐贺生辰，怕咱们枕月阁招待不周怠慢了几位姐才送水进来的，不想却惹几位姐不快，是奴婢僭越了，奴婢这就出去。不过走之前，奴婢还有一个心愿。之前奴婢在二姐面前失礼，害您跌倒了，奴婢也是后悔万分，唯有以死谢罪。可惜老没让奴婢死成，后来奴婢的娘和府里的婶子都开导奴婢‘你也太想不开了，若这么就寻死，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二姐因为一点儿事儿逼死丫鬟？你这不是给二姐脸上抹黑么！二姐虽是闺阁贵女，却胸襟敞阔，断不会为这一点儿事儿怪罪你。’奴婢听了这话才断了寻死的念头，但对您一直心存歉意。今有幸再次见到二姐，也终于有机会正式向二姐道个歉。”
一席话得二姐倒无法发作了，若是接着没玩没了，不成了自己心胸狭窄了么。话赶话地到这儿，二姐也只能敞阔一把，“你不提那事儿我都忘了呢。不大点儿事儿，哪儿就值当的要死要活的。
这种情景下，五姐一般是接不上话的，还是四姐机灵，立刻心悦诚服地赞道：“我就知道二姐姐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自己受了大的委屈，却从来不往心里去，也不会记恨别人。这份胸襟，这份气度，真让妹妹敬佩。只可惜二姐姐不是男子，若是男子的话，就凭二姐姐的人品学识，定有一番大作为。”
这马屁拍得太到位了，二姐非常受用，心情一好，当真大度起来，向赵大玲挥手道：“把茶倒上吧，就当你赔罪了。以后这事儿不提了，再提可就没意思了。”又上下打量了赵大玲一眼，“衣裳是寒酸了，好歹你们姐芳辰，也应该打扮得齐整些。想来是五妹妹这边没什么富余，这样吧，回头我让丫鬟送一身不常穿的衣裳过来，就当赏给你的。”
这居高临下的口吻，若是之前赵大玲早就甩手撂挑子了。可如今赵大玲已经练就得心平气和，上前沏了茶，恭恭敬敬地递给二姐，才躬身行礼道：“奴婢无功不受禄，哪儿好意思接二姐的赏赐呢。再我们姐平日里也没少给我们衣服东西的。都是我眼皮子浅，把好东西搁起来了，舍不得穿。”
这是给五姐找台阶下呢，真接了二姐的衣裳岂不是狠狠打了五姐的脸。毕竟赵大玲在五姐跟前当差，本着职场原则，关键时刻是一定要给顶头上司递梯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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