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人、钱大人，诸位免礼。”
“殿下、王爷一路车马劳顿，下官等已备好接风酒宴。”
孙承宗笑容可掬地转向李源，“大殿下神武，此番亲率大军南下，江南百姓必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倭寇闻风丧胆指日可待！”
这话明显偏向主军的李源。
钱谦则适时接口，对着李泽拱手：“二殿下仁厚，江南久沐皇恩，然近年倭患不绝，民生凋敝，亦需殿下这般深谋远虑之臣，统筹全局，安抚民心，整顿海防，方能长治久安。”
他这话，又将重点放在了主政的李泽身上。
叶云立马于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这江南官场，果然如同预料，水深得很，刚一照面，这站队的试探就开始了。
孙承宗又转向叶云，态度愈发恭敬：“靖西王威名远播，荡平西域，功盖千秋。”
“如今又蒙圣恩，加封太子太傅，实乃国之栋梁。”
“有王爷坐镇江南，我等亦心安不少。”
叶云微微颔首：“孙总督过誉了。剿倭安民，乃陛下重托，本王与两位殿下自当勠力同心，不敢懈怠。”
他这话四平八稳，既没偏向谁，也点明了三人一体，是奉皇命而来。
武敏在叶云身后不远处，看着这几个地方官你来我往，暗自撇了撇嘴，低声对旁边的潘贵嘟囔了一句：“奸猾！”
潘贵忍着笑，不敢接话。
李源显然对这些官场应酬有些不耐烦，直接问道：“孙总督，江宁府附近卫所兵力如何？沿海军情怎样？”
孙承宗连忙回答，但言语间多有含糊，似有难处。
李泽则温和地询问钱谦：“钱巡抚，我来时听闻，江宁府周边漕运似有不畅，粮价波动，可有此事？细细来。”
钱谦额头微微冒汗，开始详细禀报地方政务上的困难。
叶云听着两边的话，目光在孙承宗和钱谦脸上转了一圈。
一个偏军，一个重政，倒也符合他们各自的立场。
只是这言语间的闪烁和推诿，恐怕江南的实际情况，比奏报上写的还要复杂。
“好了！”叶云适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场面安静下来。
“接风宴暂且不必。当务之急，是尽快安顿兵马，了解敌情，商议方略。”
“是，是，下官遵命。”孙承宗和钱谦连忙应下。
叶云不再多言，轻轻一带马缰。
大军开始缓缓入城，留下身后心思各异的地方官员们。
进入江宁府衙，分宾主落座。
江南总督孙承宗，率先开口，汇报起倭寇的情况，言语间却多是些陈词滥调。
“殿下，王爷，这倭寇狡猾异常，神出鬼没，我等已竭尽全力清剿，奈何……”
他顿了顿，看向江南巡抚钱谦。
钱谦连忙接过话头：“是啊，倭寇熟悉海路，来去如风，我地方卫所兵力不足，船只也多有破损，实在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反复强调困难，却对近期的具体战况、损失、倭寇动向等关键信息含糊其辞。
奏报上明明写着倭寇已敢攻打县城，屠戮百姓。
可到了他们嘴里，仿佛只是些难以根除的麻烦。
李源听得眉头紧锁，终于忍不住打断：“孙总督！钱巡抚！”
“本王问的是具体情况！”
“上月倭寇侵扰几次？主要在何处登陆？”
“我方损失多少兵丁百姓？”
“卫所驻军如今如何布防？”
孙承宗脸上笑容一僵，擦了擦额头：“这个……倭寇行踪不定，统计起来颇为不易，待下官回去仔细核查……”
钱谦也跟着附和：“大殿下息怒，海疆辽阔，防不胜防啊，我等已加派人手巡逻，只是效果……”
李泽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慢悠悠地问：“钱大人，本王听闻，近来江宁府及周边州县，粮价似乎不太安稳？”
“沿海一带，可有士绅大户组织乡勇，协助官府共抗倭寇？”
钱谦愣了一下，眼神闪烁：“二殿下明察，粮价确有少许波动，主要是漕运偶有不畅……”
“至于乡勇，百姓畏惧倭寇凶残，响应者……寥寥。”
叶云一直静静听着，此刻目光扫过孙承宗和钱谦，两人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他心中冷笑，这两人的话，十句里怕是有八句掺了水。
武敏坐在叶云下首，百无聊赖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
潘贵站在叶云身后，面无表情，眼神锐利。
“孙总督，”叶云忽然开口，声音平稳。
“本王记得，三个月前，贵属呈报朝廷的奏折中提及，倭寇曾一度围攻崇明县城，当时守军奋勇抵抗，贼寇死伤甚重，此事可属实？”
孙承宗脸色微变，连忙道：“确……确有此事，当时守将指挥得当……”
“哦？”叶云眉头一挑，语气不变。
“那奏报中还提及，缴获倭寇旗帜、兵甲若干，不知可有实物在此？”
“另外，当时倭寇主攻方向、所用战法、大致人数，可有详细记录？”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孙承宗额头开始冒汗。
钱谦更是低下了头，不敢接话。
叶云看着他们的反应，心中愈发肯定。
“呵呵！”他不再追问，“本王与两位殿下初到江南，情况不明，不敢妄下论断。”
“请孙总督、钱巡抚，将江南沿海各卫所布防图、近一年内所有倭寇侵扰记录……”
“包括时间、地点、规模、损失、应对措施等……”
“以及现有驻军名册、粮草军械储备清单，三日内，整理成册，送到行辕。”
“不得有误。”
最后四个字，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孙承宗和钱谦连忙躬身应道：“是，下官遵命，下官一定尽快办妥！”
看着两人如蒙大赦般的神情，叶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江南的水，果然浑得很。
孙承宗和钱谦带着一众属官退下，厅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李源猛地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废物！一群废物！”
“问什么都不清，这江南总督和巡抚是干什么吃的！”
武敏在一旁活动了一下手腕，淡淡开口：“看他们那样子，恐怕肚子里装的不是墨水，是浆糊。”
李源瞪着眼：“我看他们就是故意推诿！倭寇就在眼皮子底下，还瞻前顾后！”
“叶太傅，依我看，别等了！”
“立刻调兵，先将江宁府外海那几个倭寇常出没的岛屿给我端了！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语气急切，一副恨不得立刻披甲上阵的模样。
李泽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并不看李源。
“大哥稍安勿躁。”
“方才孙总督和钱知府言辞闪烁，对敌情、我方布防、甚至粮草储备都含糊不清。”
“若连基本情况都未摸透，贸然出兵，万一中了埋伏，或是扑了个空，岂不徒劳无功，还损耗兵力士气？”
“我看，还是应当先将他们呈上的图册、文书仔细核对，再派人暗中查探虚实，谋定而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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