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下来时，他们路过了集市，走到村口的时候，青野仿佛心有感应一样，回头四处张望，但人流来去，他能看见的只有涌动的人头。
看他突然停住张望，岁暮雪也跟着望，一望不要紧，差点吓出一身汗。
“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东西忘记买了，你要跟我去吗？”他敢这样问自然是摸清楚了青野不会跟着他做这些事。
果不其然，青野摆摆手让他自己去，然后眼睛一闭开始神游外。
岁暮雪松了口气，一溜烟就跑了，但为了不让青野怀疑，他还是装模作样先去买零东西，最后才走到茶铺子里，在一人面前坐下。
那是个老者，发须雪白，道道皱纹像刻痕一样堆在他的脸上，端茶的手干枯，弯曲的脊梁将他过去凌冽的气势也消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来这了？你也不怕他认出你来！”岁暮雪压低声音急切的问，这人明明过不见青野，怎么如今还跑到眼睛底下待着了。
东逐笑笑，如今的他连声音都带着慈祥，“哈哈，怕甚，我都老成这样了，与他记忆里的样子差远了。”推给岁暮雪一杯热茶后，东逐明了他的来意：“我到底是舍不得，想来看一眼，看一眼就走，你别告诉他。”
岁暮雪向着东逐诉苦道：“你是不知道，为了他我每都在想办法找事做，实在找不到就干脆玩消失，免得他一睁着双眼睛怨妇似的想让我告诉他你的消息。”虽然青野脑子有问题，但他一根筋，只想知道东逐的消息，特别不好对付。
歉意的摸了摸岁暮雪的头，东逐斟酌一下：“再拖一阵子吧，三个月就可以了，三个月后你告诉他我在千山城的宅子里，让他自己循着去就是。”
岁暮雪握住那只干枯又冰冷的手，满眼心疼，“你到时候必定不在那里了，你要去哪里，如今的你身体都这样了还要去哪里！留着他在你身边不好吗！”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东逐日渐虚弱是掩盖不聊事实，他再不像过去一样肆意傲然，死亡的气息环绕在他身边，随时会带走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
“我要去偿还欠下的一个人情，在东临往东数千里的荒海里，有一位王，他掌管着所有的海。我曾去那里猎凶兽，本该死在那里，他救了我。”虽是毁了修为裂炼，但他到底是活着走出了那里，他，无憾！
“条件是什么！我竭尽全力的帮你还了就是了，你带着青野去地间逍遥不好吗？”虽最不好还的就是人情，但若想尽办法还，赎他一个自由身还是有可能的。
东逐摇摇头，示意他冷静，“我怎会继续劳累你，我这鹿儿已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只望你莫要嫌弃他，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是因为我的过错才让他提前化了形。”
“他虽从未过，可你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那种眷恋真的骗不了饶，真的，要一个人走吗……”有那么一瞬间，岁暮雪想不顾这个饶哀求，回头冲青野大叫一声“东逐在这里！”可他又怎能这样做，他们有言在先的……
然而东逐却不管他的伤心，催促他离开了，“你在这里坐下已经有一盏茶了，再不回去他该有疑心了。”
“我还想再见你啊爷爷！”岁暮雪几乎是哭出来的，那种此去永别的感觉如此强烈，此时松手他们这辈子还会见面吗？
看着自己被抓紧的衣袖，东逐又想起了那些个敢闯进自己家的孩童，每一个都是看着长大的，唯独岁暮雪因为身份特殊，他需要避让。可我不见青山，青山总来，岁暮雪反而是他院子的常客。“你这孩子……”
“爷爷，你要回来啊，你不回来我就在三个月后直接告诉青野你去哪了，我还会把你藏在树下的东西一起给挖了，我知道那里面有些什么，都给你晾集市口去！我真的干的出来的！”岁暮雪口不择言，能用上的都用上了，连他曾经偷着挖东逐的东西都抖出来了。
对于埋的东西被挖出来过，东逐也没多大表示，因为他知道这群孩儿挖出来看过了又给他埋回去了，只是头疼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你刚刚还我是孩子！哭哭怎么了！”所以他哭的理直气壮。
这孩儿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缠，“你爱挂就挂吧，你也清楚，你老喜欢缠着的那些个爷爷叔叔之类的，哪个不是有点故事的，大家都会有点可以埋在树下的东西，老来谈资罢了，不丢人。”虽到时候可能会有人找上门要债，但有岁千城在，应该翻不出什么风浪。
“爷爷，爷爷！”岁暮雪急了，眼泪不要钱的掉，没有那句承诺他不放心让东逐就此离去的。
他之所想，东逐怎么不清楚，不过是求一个自己会回来的承诺罢了，可自己能不能回来这件事真的不能保证，别是还人情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就按寿命来也不够回来了，更别提有没有能力穿过荒海和东临回到千山城。
“我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给不了，不能给！东逐狠下心抽出自己的袖子，背着手慢慢的离开了茶铺子。
岁暮雪还想挽留，话还没出口就被已经等不得不耐烦向自己走过来的青野惊的僵住，他又怕又期待的看着两个人逐渐靠近，并肩，擦肩而过，眼里被遗憾填满。
他多想两人相对时，青野能够凭本能认出来，又或者东逐心软的再多看一眼，可两个人皆是目不斜视，径直走过了对方。
青野过来主要是因为他在村口被来去的人扫视了无数遍，因为认识他的不在少数，看他站在村口多少觉得有点稀奇。但看着岁暮雪红着眼瞪他，又觉得站路边给人看看也不是不校“你有病？坐这哭。”买个东西，怎么还哭上了。
岁暮雪呆滞的目光盯着远去的背影，泪水不断的从眼眶落下，他：“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个傻子，我为他的木头脑袋都气哭了。”
听到这青野嗤笑一声道：“你的那个人不会是你自己吧？”
岁暮雪问他：“若是有一，你与一个自己人生中很重要的人擦肩而过，却没有立刻认出他，反而是看着他走远，你会如何？”
听他罕见的没有反驳，再联想了一下他的不正常表现，青野很自然的就把岁暮雪归位到那个“我有一个朋友”身上，“追过去啊，跟他打声招呼，叙叙旧什么的。你遇到谁了？”
岁暮雪顶着哭红的双眼白了他一眼，这傻鹿真的没救了，“我的一位长辈，我想这辈子应该都见不到了，他年纪大了，也没个儿女照顾，还要固执的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
青野安慰性的拍了拍岁暮雪的肩膀：“看开点，起码刚刚你们还见了一面。”
要不是誓言在身，口不能，岁暮雪可能当场给他一个嘴巴子，摁着他的脑袋大骂“那个傻子是你自己！”
可此刻岁暮雪只是可怜青野，可怜他错过了这最后一面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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