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七抽完一支香烟，王二毛荡荡悠悠地走回去，客堂间里，圆台面已经摆好，女人们围了一圈，坐得满满堂堂。
香香跟阿嫂两个人，一边一个，陪着老太太坐了里厢的位置，再从香香旁边数过来，是菊豆，桃花，五香豆，还有琴。
王二毛看了一圈，老太太指了指阿嫂旁边的空位子，发条头，“快坐好，快坐好！就等侬了！男人都是一副吞头势，非要碗盏筷子统统摆好，再笃笃悠悠上桌来。”
这通埋怨，似宠似娇，笑吟吟里带着几分得意的味道，听得在座的女人们纷纷掩嘴而笑。
菊豆有点吃醋了，不买账，“姆妈，侬勿要太宠他，弄的规矩老老大，以后更加难服侍了！迟到就是迟到，先罚他三杯酒，吃好饭再去汰碗盏！”
老太太笑着看了看她，“这里我可讲了不算，你们自家的规矩自家去做，不过么…… 我估计他碗盏是汰不着呃。”
趁着她们笑，王二毛坐到位子上，这座次一看就是特地安排好的，旁边就是阿嫂，似乎是在提醒他，正房正室不要忘记。
他拿着酒杯又站了起来。
“这样！侬也不用钳牢我，我确实是要先吃三杯。阿拉张家门，满堂满屋坐满还差三个。我这三杯酒，就先遥祝他们，平平安安，心想事成！你们啥人跟我一样，牵记他们的，就跟我一道吃。”
这话的，明晃晃的套子扔出来，所有人不得不一个个的站了起来。
“第一杯，祝洪霞的事体办得顺顺利利，早点回来。”
大家举杯，一饮而尽。
“第二杯，祝梅阿姐比翼双飞，喜结连理！”
老太太听不懂了，“侬讲啥？”
“姆妈，这事体不好张扬，我不想再瞒侬了。梅阿姐寻到了意中人，要跟他一道参加工作去，有危险，怕侬担心，不敢跟侬讲。但是侬放心，这个男人我看过，值得托付终身，阿拉祝他们平安幸福吧。”
“好好好！要呃！要呃！”
老太太开开心心笑了，大家一道又饮了一杯。
“第三杯酒，祝阿哥寻到部队，攻必克！战必胜！驱除鞑虏，光复山河，扬我国威！”
“光复河山，扬我国威！”
……
“光复河山，扬我国威！”
老太太跟着一群女人一道喊了起来，老泪纵横。
……
一顿团圆饭，吃得开开心心。席间，香香还特地拣老太太喜欢听的绍兴戏唱了几段，她这嗓子，像是开过光，清亮高亢，没几分钟，整个弄堂里都听到了，邻舍们纷纷拥到门外，老张家的这一桌饭，吃得台型扎足。
饭后是传统的麻将节目，菊豆看王二毛还在旁边蹭法蹭法，想起之前讲的，不禁一笑，“侬快去汰碗盏！阿拉这里有的是人。”
王二毛被她钳牢，倒是难以推脱，没想到旁边的阿嫂轻轻一笑，“他们男人能汰得清爽才怪嘞！我去汰。”
五香豆精怪，忙喊了一声，“大娘，我来帮侬一道。”
“不用不用。”
王二毛这时想起外头的七，忙一把拉牢她，“侬有正事体。去打个电话问问谭秋萍，昨她打婶的两个人，现在住在哪里？地址记牢，我过会儿来问侬要。”
五香豆奇怪了，“电话亭又没几步路，侬跟我一道去不就好了？”
王二毛怎么能讲外头还有一个七呢，只好板起面孔来，“我要搓麻将。”
桃花在一旁自告奋勇，“姐夫，我来代侬打两副，侬放心，麻将我老车，保证输不特！”
王二毛厥倒，再看了看，旁边还有一个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穷无一计，索性耍起无赖，“我又不想搓麻将了，要上去困觉！”
这几个还在这里胡搅着，老太太那边已经催了起来，“你们来个人呀！三缺一还要等半？二毛，侬来伐？”
王二毛刚刚耍好无赖，不能再自家反悔，只好讲，“桃花讲她麻将没输过，你们要不要来试试看？”
“来来来，居然敢讲这种话，阿婆今朝倒是不买账了。”
……
麻将声音“哗啦啦”响起来，五香豆出去打电话，王二毛飞了一圈苍蝇，手气不好，跟着输了几十个铜板。想起阿嫂代他洗碗，正孤零零一个人在灶壁间里忙，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跑去一看，她的手脚相当快，已经用洗洁精洗了一遍，正在用清水淋净。
看到王二毛嘎讪讪地过来，又是一笑，“我马上就好了。”
“要么，我帮侬摆碗盏？”
“不用。侬今朝回来倒是正好，我有事体跟侬讲。”
王二毛一愣，这是撞到枪口上了？
“侬去屋顶上等我吧，就是…… 就是铁军跟侬常去的地方。”
“侬晓得那个地方？”
“哪能会不晓得？侬不在时，我跟他也常常会去的。”
……
王二毛在石条上坐下，习惯性地摸出一根香烟，这才发现，身上带的打火机刚刚已经被七要过去了。再看了看地上，一个个被香烟屁股烫出来的痕迹还在，陪他一道扔烟头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今朝是初五，上弦月，极亮，月亮高高地挂在上，在他的左边居然照出一个影子来。
第100军正在跟日军拼老命，不晓得阿哥是不是已经上了战场。唉！再怎么讲，他从到大也没真正练过枪法，杀过人，就这样冒冒然冲上去，真叫龋心啊！
若有情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这个月亮，蛮有劲，一个月就圆那么一，另外二十九，都是恨？
在恨什么呢？
菊豆讲过，她有恨，要杀猪猡才能解恨，现在还差三只。
香香肯定也是有恨的，她背后的伤疤代表了一牵
五香豆不用讲了，亲娘的惨死让臧红霞听了都不忍。
臧红霞有没有恨他不晓得，只是，正常人哪能会没事体做跑去做杀手呢？
阿嫂在恨啥？
恨张铁军吗？不可能！恨自家养不出囡？
王二毛突然之间头皮发麻。
她如果只是恨自家没囡，那岂不是……
就在这时，身后脚步声响，就听一个女饶声音，“侬香烟叼在嘴巴上，为啥不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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