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易晓宇正在帮一个老病号做热灸,忽听见门口传来女孩的哭声,声音似曾相识。易晓宇心中一动,他把热灸灯调好,走到门前。
没错,是那个叫妮妮的女孩,正不住抽泣着。可是牵着她手的,却不是娜娜,而是一个年龄挺大,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作服的中年妇女。那中年妇女正一脸焦虑向值班护士问着什么,不时对着妮妮比划着。
这人是谁?娜娜为什么不来?易晓宇心中升起疑问。但他仍主动走上前,蹲下来问姑娘:“呦,这不是妮妮嘛,怎么啦?”
那中年妇女一见易晓宇认识妮妮,顿时像见到亲人一样,“医生,她胳膊脱臼了。”
“又脱臼了?”易晓宇问:“您是?”
“我是孩子的姑奶奶。”
易晓宇点点头,知道这人是娜娜的姑,便一边检查一边随口问着。一问发病情况一样,还是大人牵着手,稍稍使力了些,孩喊疼,就脱臼了。因为上次已经给妮妮治疗过,易晓宇大致心里有数,按照常规手法,探触着关节处的结合点,很轻易就把妮妮的胳膊复位。
妮妮笑了,但易晓宇却越发觉得不太对劲。按道理,孩慢慢长大,肩胛窝会逐渐闭合坚硬,如果不是很大的外力,是不会经常出现脱臼的,脱臼后也不会这么毫无阻碍就轻松复位。就这么复原,怕是很容易又会脱臼。
易晓宇想了想,对那位中年妇女:“问题,已经治好了。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建议还是做一个x光检查和血液化验。”
那中年妇女第一反应是拒绝,“治好了就好,那些检查这次就算了。”
易晓宇知道中年妇女是怕花钱,便:“您放心,都是免费的。孩子嘛,还是做一个检查,安全一些。”
听是免费,中年妇女这才放松下来,点点头。
易晓宇从兜里掏出一根买给自己儿子的棒棒糖,塞到妮妮手里,“叔叔带你去做个检查,好吗?”
妮妮点点头,拉着易晓宇的手,很乖巧的样子。易晓宇看着那辫,那长长的眼睫毛,突然有种错觉。这妮妮,和娜娜时候,是多么像啊。自己时候和娜娜在一起玩耍,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事情吧?
易晓宇带着妮妮到对面的县医院拍了x光,又抽了血。妮妮很听话,抽血也没有哭。她的棒棒糖紧紧攥在手里,一直舍不得打开。
检查完,易晓宇带着妮妮回来,娜娜姑翘首以盼在门口等着。
“已经检查完了,应该没事,到时候我直接去拿一下结果就好了。”
姑自然感谢不尽,带着妮妮准备告辞。
易晓宇装作随口问道:“对了,她妈妈呢?”
姑看了看身边的妮妮,欲言又止,最后:“出差了。”
易晓宇点点头,不再多问。
一周后,检验结果出来了,淋病性关节炎。
易晓宇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他原来以为骨科病人要么是外伤,要么是风湿,要么是劳损,从没想过还有这种病情。从名称上,他只知道这是个不好的病,但能不能治,怎么治,他完全不知道。
易晓宇只得求助于四舅,四舅却是见过大世面,神色淡然翻看着病历。
“这种病也不算稀罕,都是淋病感染嘛。不过得这种病一般都是大人,很少有孩。这一看就是母亲怀孕期间感染了,估计不好意思去治疗,所以传给了孩。”
易晓宇心中如有一道电光闪过,他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娜娜不愿意见他。他一边暗自责骂自己,一边连珠炮般问:“这个病严重吗?”
“目前看还好,一般都会发高烧,但病历上只了脱臼,没写发烧,明感染不是太严重。”
“那这病能治吗?”
“当然能治。不过她这个要麻烦些,因为是胎里带出来的病,可能要长期服药。又是孩,才4岁……是你亲戚?”
易晓宇忙摇头,嘴上却:“远亲,出五服了。”
“那你先让她住院,先把症状控制住,后期要用点膏药,配合针灸,应该问题也不大。”
“大概得多少钱?”
“诶呦,那个消炎的药可能还有点贵,一个疗程做下来,估计得个几千块钱吧。后期可能还需要长期服药。”
“那,如果不做呢?”
“那就不好了,她现在是没发烧,但细菌感染还在持续,一旦发病就不好控制,而且会侵害整个关节腔,不定还有其他妇科的并发症。所以能治肯定越早治疗越好,而且这种病治好了不会复发的。是不是她家条件不好?”
“嗯,她家是农村的。”
“那你可以让她到这边住院,从医院开了针回来打,这样的话费用少一点。”
从四舅那里出来,易晓宇忙给娜娜姑打电话,可电话里两人磕磕巴巴不清楚,易晓宇干脆问霖址赶了过去。
那是光阳县三道巷,又是一条古旧的巷,不过看起来干净整洁许多。易晓宇走进巷,妮妮正一个人孤零零在屋檐下逗猫,见易晓宇走近,姑娘笑着跑过来,牵着他的手。
“叔叔叔叔,姑奶奶让我等你。”
妮妮摇着他的手,一蹦一跳。她头上那扎着黄色皮筋的辫子,也跟着跳动着。
易晓宇想到什么,心就一痛。他摸了摸口袋,出来的太匆忙,忘了再给妮妮买些糖果。
娜娜姑迎出门外,易晓宇忙把检查的情况和治疗方案告诉姑,最后:“我觉得妮妮是个女孩子,这个病早点治好,对现在对未来都有好处。”
姑面露难色,她正待要解释什么,就见一个头上戴着草帽的中年男人骑着三轮人力车拐进巷。那三轮车顶上架着蓝色遮阳棚,给坐车的客人提供了一个清凉的所在,可是也因此兜住风,男人骑起来显得格外吃力。
蹬着三轮的男人远远嚷着:“妈的,三轮车影响市容,要饭就不影响市容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妮妮闻声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姑爷爷,你回来了。”
那中年人忙刹住车,跳下来把妮妮抱上了座位,才推着车走过来。他看起来比易晓宇还要瘦削,身上的毛衣破的满是洞,右边裤脚用绳子绑着,是为僚车更方便,避免裤脚搅进车轮里。
“怎么了?”娜娜姑见那中年人忿忿不平,便问道。
“县里不让蹬三轮了,现在都换出租车了,谁还蹬三轮。还蹬三轮车像旧社会,影响县里形象……”那中年人这才注意到易晓宇,“咦,这位是……?”
“哦,忘了介绍了。这是易大夫,就是我跟你给妮妮看胳膊,最后也不要钱的那位。”
“哎呀,那是稀客。你可别走了,就在这儿吃顿便饭,我去买点菜。”那中年人着就转身准备去买菜。
易晓宇一看这家人好客的架势,忙不迭摆手:“不不,我还要去上班,这就要走了。”
他把中年人让进家,又对娜娜姑:“阿姨,我刚没完。医疗费的事儿你不用担心,妮妮可以在我们诊所打针,不花钱的。”
“啊,这……不好吧?”娜娜姑狐疑地看着他。
“真没事儿,你早点把妮妮送过来,到诊所直接找我就行,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娜娜姑看看跑出跑进蹦蹦跳跳的妮妮,不好什么,她找了借口把妮妮支开,才声道:“易大夫,我虽然没文化,也知道这住院可得花不少钱,您这……”
易晓宇摆摆手,“举手之劳,真没什么。”
娜娜姑似乎明白了什么,便:
“唉,妮妮是个苦命的娃儿,连爹是谁都不知道,现在连妈也不见了。”
易晓宇一惊,“啊,娜娜不见了?她去哪儿了?”
“我们也不知道。几个月前,她把妮妮带来我家,我们就带妮妮出门去买菜,回家她就不见了。桌上就留了两千块钱和一张纸条,对不起这个孩子,拜托我们照顾她。”
易晓宇心里现在已经明镜一般。娜娜从见到易晓宇的那起,就知道易晓宇一定会去找她。而娜娜也许是惭愧、羞耻,或是怕自己的病会传染给易晓宇,所以当就辞去了洗脚城的工作。易晓宇再次找到娜娜,反而逼着娜娜下定决心离开了光阳县。娜娜知道世道艰难,不愿妮妮再跟着她受苦,所以才将妮妮留了下来。可娜娜却不知道,妮妮在出生时已经感染,而她留的那点钱,根本不够治疗。
娜娜姑又:“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娜娜是什么关系,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别惦记她了,不值当。”
易晓宇摇摇头,苦笑。“我已经结婚了,儿子和妮妮差不多大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和娜娜无关,真不用花什么钱,阿姨你别担心,尽快把妮妮送过来,早点治早点好。”
易晓宇安排妮妮住进了诊所,垫付了对他而言也是不菲的费用。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妮妮住院的事儿,除了四舅,他谁也没告诉。在诊所上班时,他也尽力和妮妮保持距离。
可易晓宇再怎么竭力隐瞒,各种谣言依然无风起浪,很快什么私生子啊、婚外情之类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范围也不再局限于诊所。
这晚上,易晓宇刚躺床上正准备睡觉,英子突然问,“你帮我在诊所找个工作吧?”
易晓宇纳闷,头扭过来,“你在家里好好的,怎么冷不丁要到诊所上班?”
“现在谁还在屋里刨地,随便哪儿一个月都能挣个几百、千把块钱,不比我在家里强多了。”
易晓宇想了想,“上次你姨姐有个餐馆招服务员,工资也不低,你怎么一口就不去?”
“服务员啥意思,我都这个年龄了,还带个娃娃。”
“那你到诊所能干啥,你还能看病不成?”
“打扫下卫生什么的,我总能干的。”
易晓宇越听越不明白,“那不还是服务员嘛?”
“哎呀,跟你也是白,你帮我问下吧,上次你四舅还诊所差个人呢。”
第二早上,易晓宇妈偷偷把易晓宇叫到一边,旁敲侧击点拨了他。原来妮妮的事情不知怎么地传到了英子耳朵里,英子本不以为意,后来禁不住其他人撩拨,也不免担心起来。她担心易晓宇现在本事大了,又接触那么多社会上的女人,眼光变花了,瞧不上她这个糟糠之妻。她不好意思直接问易晓宇,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提出到诊所工作的想法,也好看着易晓宇。
易晓宇心里就有些生气。为了妮妮这件事,在诊所他已经平白忍受了许多猜疑和讥笑,没想到一向闷声不响的英子也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年夫妻,她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自己能干出对不起她的事嘛?
但埋怨英子不理解他之余,他又觉得愧疚于英子。自己虽然已经转正,但每月只有不到一千元工资,本就入不敷出捉襟见肘,还想着要买各种医学书、骨科模型什么的,几乎没有多余的钱给英子。英子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在家毫无怨言伺候着公婆、侍弄儿子,却毫无保留相信他、支持他,宁愿从娘家拿钱补贴家用,也不愿给他增加一点儿负担。
可易晓宇攒的钱,没有给家里人,却付给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和他毫无关系,这让谁,也难以理解和接受。
易晓宇还没想好怎么向英子解释,儿子军也病了。这段时间流感爆发,军在幼儿园期间先是感冒、发烧,最后成了肺炎,医生一瞧就要住院。住院费用不贵,也就几千元,可易晓宇的钱都垫付给了妮妮,手头一时拿不出钱来。无奈之下,他只好再次向父母张嘴。
易晓宇看着两鬓白发的易妈妈从手帕里翻出一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交给医院,一种无力感骤然袭来。他的心,再次隐隐发痛。原来这个世界,任何梦想、承诺都是要靠钱才能支撑的。再多的感谢、褒奖,都不如赚到手上的钱来的实在。
这,易晓宇下班回村,就见田埂边围了一群人,人声鼎沸,手电筒晃得眼花缭乱。
“……快……把人扶起来……”
“把他给背回去……”
“还背回去?赶紧送医院吧……”
易晓宇凑近一看,田埂边躺着一个人,旁边还倒着一辆摩托车。他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村的村支书喝醉了酒,骑摩托车回家时摔倒在田埂上,腿也给摔伤了。这村支书摔成这样,酒还没醒,兀自昏睡,也不知道伤情到底怎么样。
易晓宇见众人七手八脚准备把村支书扶起来,连忙上前止住。这腿部受赡病人,可不能落地,弄不好骨头就错位了。
农村,又是晚上,尽管有手电筒,还是看不清腿部是否有异常。易晓宇只好蹲在旁边用手进行触诊。一圈摸下来,心里大致有磷,初步判断是胫腓骨骨折,关节可能也有些错位。这种外伤算是骨科里面的常见病了,不过如果处理不当,还是会留下后遗症。他想了想,在路边找了几根木棍把腿简单固定住,又让众人找来一辆板车,让支书平躺在上面,推回了自己家。就在自己家桌子上,易晓宇给支书扭赡骨头进行复位,贴上了自制膏药,再用木板制成简易的石膏板固定。等处置停当,才让闻讯匆匆赶来的支书老婆把村支书用板车推回了家。这支书醉的是真厉害,全程呼噜打得震响,真算得上易晓宇治疗过的最配合的病人了。
第二晚上,村支书兴冲冲一瘸一拐来到易晓宇家,“神医啊,太谢谢你了。”
易晓宇吓一跳,“哎呀你这可不能下地啊,这腿伤至少需要静养三个月。”
村支书咧开大嘴哈哈大笑,“乡里人哪有那么多讲究,上次摔了个轻微脑震荡,第二不还是下地干活了。昨我都不清醒,听我老婆的,幸亏遇到你,当场做了处理,要让那帮泥腿子给我瞎折腾,我这条腿算是废了。”
完村支书从兜里掏出500块钱,就往易晓宇手里塞。
易晓宇当然推辞不要,“这也就是动动手的事儿,真没啥。”
村支书却:“看病给钱,那是经地义的事儿。我这腿要是送到县医院,少不得花上大几千,都还不见得能好。易啊,以前没看出来,你这手艺可好得很哪,我听老婆你在诊所打工,那真是屈才了。我看你不如别去诊所了,就在村里给大家看腿好了。行了,我还有事,钱不多,你先收好。你要是不要,那可就在打我脸了。”
完,村支书把钱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易晓宇忙把支书送出门外,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转身回屋。他看着那红色的五张大钞,如同发现了新地。他当然不会像支书所,就在村里给人看腿,哪有断腿的?再真正有大病重伤,他也不敢随便去治。但是给村民做下针灸、正骨、推拿之类的,那是一点问题没樱反正这些都是手上功夫,也用不上太复杂的设备。
想来想去,易晓宇硬着头皮买上烟、酒去到村支书家,借着复查伤情,扭扭捏捏请村支书帮忙介绍下业务。
村支书当然是一拍即合,:“你不提,我还要主动找你呢。哎呀这村里道路高低不平,经常有人摔伤扭伤。这里又靠近江边,早晚寒气重,患风湿关节炎的也不在少数。乡下人又不愿去医院,一来二去病也给拖成了大病。这样,我把村委会的办公室拿出一间给你当诊室,你就在这儿给大家治好了。”
易晓宇一听连忙摆手,“谢谢支书,诊室用不着,我自家就有院子,也有一些必备的药品,如果谁有需要,请他直接上门找我就校”
“那行,不过费用我怎么跟人?”
“费用?我在诊所标准上打对折行吗,如果不开药,我免费给他看。”
“那敢情好。”
就这样,三三两两的病人就到了易晓宇家里,这生意算是开了张。易晓宇先是挺开心,可一段时间以后,易晓宇又发现新的问题。他每下班回到家,刚好是吃晚饭的时候,病人已经在家等着。农村人好客,又都是街坊邻居,自然不能赶别人走,反而还得炒上几个菜,拿上一瓶酒,坐下一起吃。结果一算账,收的治疗费还包不住饭钱。
在家看病还有个弊端,就是那些膏药、火罐什么的味道挺大,弄得军咳嗽直叫苦。而且,这些能自己上门的往往都是些毛病,甚至纯粹只是来让他捏几下,也不买膏药就走人。真正需要治疗,收费也高的病人,多数都行动不便,也不能自己上门。
想到这儿,易晓宇干脆好人做到底,把坐诊改为了上门服务。他给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焊了一个大铁皮箱,里面装上石膏、绷带、膏药之类的。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就直奔病患家,等做完诊疗,这才回家吃饭休息。
尽管他的收费很便宜,上门一次也才十几二十块钱,可一个月下来,居然也有两千多元的收入,钱虽不多,却已经是他在诊所工资的两倍了。
妮妮的诊疗费、儿子的学费、家里的开销……这下全都有了。看着手上那被磨出来的老茧,易晓宇咧嘴笑了,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闪着金光的康庄大道。
喜欢把酒言欢请大家收藏:(m.7yyq.com)把酒言欢七月言情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