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材记
晨露还凝在双生谷的草叶上时,阿竹已经背着藤编背篓站在了谷口。竹篓里装着水囊、几块麦饼,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这是他们今日进山寻物的全部家当。风痕正低头检查着脚上的草鞋,粗麻绳勒过脚踝的地方已经磨出了浅痕,他抬手将绳子紧了紧,抬头看向温如霜:“古籍里的那片‘多生异草’的坡地,约莫要走两个时辰?”
温如霜手里捏着半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是前人手绘的山林图谱,墨迹早已被岁月晕得发淡。她指尖点在一处用朱砂标出的三角符号上:“按图上标记,应该是在鹰嘴崖下。只是这图绘制于百年前,山路怕早已变了模样。”
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自打糖龙技艺传遍周边城镇,制作糖龙所需的主料“蜜香藤”便日渐紧缺。这藤条只在双生谷周边的山谷里生长,需得是向阳的坡地,还要有常年浸润的雾气滋养,一年才能收割一季。先前需求量少时还能应付,可如今不仅本地的学堂要用,连百里外的州府都派人来采买,库存早已见磷,市面上的蜜香藤价格翻了三倍,不少寻常百姓想学这门手艺,光是买材料就望而却步。
“总得试试。”阿竹将背篓往肩上提了提,竹篓带子勒得肩膀生疼,她却像是毫无察觉,“就算找不到能替代的,多寻些蜜香藤也好。”
山路比预想中更难走。起初还是能落脚的土路,两旁长满了齐腰的蕨类植物,叶片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再往深处走,路就渐渐被藤蔓和荆棘淹没,风痕走在最前面,用柴刀劈开挡路的枝条,刀刃砍在硬木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偶尔惊起几只羽色斑斓的山雀,扑棱棱地钻进头顶的树冠里,搅得晨雾一阵晃动。
“歇口气吧。”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温如霜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棵歪脖子松树,“这树的形态和图上画的‘迎客松’很像,按图记,前面该有处山泉。”
果然,绕过松树便听到潺潺水声。一汪清潭嵌在几块巨石中间,泉水从石缝里涌出来,在潭底聚成细碎的银花。三人围坐在潭边的青石上,拿出麦饼就着泉水吃。阿竹咬了一口饼,干涩的面粉在嘴里磨出沙沙的声响,她望着潭水里自己的倒影——眼窝下是淡淡的青黑,这几日为了材料的事,她几乎夜夜难眠。
“你,真的有植物能替代蜜香藤吗?”阿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蜜香藤熬出的糖液自带清甜,冷却后还能保持柔韧,寻常植物哪有这般特性?”
风痕正用泉水冲洗着柴刀上的泥污,闻言动作顿了顿:“未必是要一模一样。先前温姑娘不是过,古籍里记载早年的糖龙,有用甘蔗汁混合草药做的?或许我们也能找几种植物搭配着用。”
温如霜从背篓里取出一个陶罐,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蜜香藤碎末。她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那股独特的甜香混着草木的清气,是她闭着眼都能辨认出的味道。“蜜香藤的关键在于两点:一是糖分充足,二是含有黏性的胶质。我们要找的,就是兼具这两种特质的植物。”她将陶罐收好,“继续走吧,鹰嘴崖应该不远了。”
越靠近鹰嘴崖,山势越发陡峭。脚下的路变成了碎石坡,稍不留意就会打滑。风痕在前面开路,每走一步都要先试探着踩稳,再回头伸手去拉阿竹和温如霜。阿竹的手心被磨出了红痕,却死死攥着风痕的手,生怕自己脚下不稳连累了旁人。
“看!”温如霜忽然指着前方,声音里带着惊喜。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崖壁下果然有一片开阔地,阳光透过崖顶的缝隙斜射下来,在草丛里投下斑驳的光影。最显眼的是几株缠绕在岩石上的藤蔓,叶片呈心形,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藤蔓上还挂着些纺锤形的果实,青中带黄,看着倒有几分像缩的苦瓜。
“这是……甜葛藤?”风痕上前扒开叶片仔细看了看,“我老家后山也有,根块能吃,就是不知道藤蔓能不能用。”
阿竹摘下一片叶子,揉碎了放在鼻尖闻了闻,只有淡淡的草腥味,没有蜜香藤的甜气。她又试着掐了一截藤蔓,断面处立刻渗出些黏糊糊的汁液,拉丝能拉到寸许长。“黏性倒是够。”她拿出随身带的瓦罐,将藤蔓剪了几段放进去,“回去试试熬煮看看。”
三人在附近又搜寻了一阵,陆续发现了几种有潜力的植物:一种是结着紫黑色浆果的灌木,果实捏碎了甜津津的,想来糖分不低;还有一种长在湿石缝里的苔藓状植物,晒干后摸着滑溜溜的,据含有胶质,山里人常用它来做黏合剂。
等他们背着半篓采集来的样本回到谷中时,已是日头偏西。学堂的院子里,几个老传承人正围着一堆枯瘦的蜜香藤发愁,见三人回来,都急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最年长的李伯拄着拐杖,急切地问道,“找到能用的了?”
阿竹将瓦罐里的样本一一倒出来,摆在石桌上:“还不确定,得试过才知道。”
试验立刻在学堂的灶房里展开。一口大铁锅架在柴火上,阿竹先将甜葛藤的藤蔓洗净切段,放进锅里加水煮罚起初煮出的水是浑浊的绿色,带着股生涩的气味,李伯在一旁摇着头:“怕是不行,这味道太冲了。”
阿竹却没放弃,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用长柄木勺不停地搅拌。煮了约莫一个时辰,水分渐渐蒸发,锅里的液体开始变得黏稠,颜色也从绿转成了琥珀色,先前的涩味淡了许多,隐隐透出一丝清甜。
“加点那个紫浆果试试?”风痕指着旁边装着紫黑色浆果的陶碗。
阿竹舀了半碗浆果倒进去,继续搅拌。浆果里的糖分融入汁液后,甜味明显浓郁了起来,只是黏度似乎差了些,木勺提起来,挂着的糖液很快就滴落下去,不像蜜香藤熬出的糖液那样能拉出细长的丝。
“再加把石苔粉。”温如霜递过一个装着灰白色粉末的布包。
石苔粉一入锅,原本有些稀薄的糖液瞬间稠了不少。阿竹试着将木勺举高,这次拉出的糖丝能在空中悬停片刻才断开。她眼睛一亮,连忙熄了火,将锅里的糖液倒在抹了油的石板上。
众人都屏息盯着石板上的糖液。随着温度降低,糖液渐渐凝固,从透亮的琥珀色变成了半透明的乳白色。阿竹等它彻底凉透,用手掰下一块,试着拉了拉——虽然不如蜜香藤做的那般柔韧,却也能拉长到原来的两倍长,松手后还能慢慢回弹。
“成了!”李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他拿起那块糖试吃了一口,咂咂嘴道,“甜味是够的,就是比蜜香藤多零土腥味,不算大问题。”
接下来的几日,学堂成了试验场。大家轮流守在灶台前,尝试不同的配比:甜葛藤多放些,黏性就强些,但土腥味会重;紫浆果加多了,甜味过浓,反而盖过了原本的清香;石苔粉的用量最是关键,少了黏度不够,多了又会让糖液变得脆硬,容易碎裂。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有时熬出的糖液太稀,根本凝固不了;有时又太硬,一捏就碎成粉末。有次温如霜不心把石苔粉撒多了,熬出的糖块硬得像石头,风痕用柴刀才劈开,结果崩飞的碎块差点砸到灶台边的孩子,引得大家一阵哭笑。
“或许该加点别的东西中和一下。”阿竹看着那堆失败品,忽然想起进山时看到的一种开着白花的植物,“那种花闻着有股清香,不定能盖过土腥味。”
第二,她特意再进山一趟,采回了一大把那种桨白薇”的花。将花瓣晒干磨成粉,按比例加入糖液里,果然,熬出的糖块带着淡淡的花香,土腥味几乎闻不到了。
消息很快传开,周边的农户们都赶来学堂看热闹。有位常年在山里采药的老农,看了他们的试验后,摸着胡子:“我知道有种‘野沙棘’,长在山北的坡上,果实酸中带甜,汁水黏稠,不定也能用。”
阿竹他们立刻跟着老农去采野沙棘。果然,用野沙棘果熬出的糖液色泽橙黄,黏性十足,虽然甜味稍淡,但加入适量的紫浆果后,效果竟比甜葛藤做的还要好。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大家渐渐摸索出了好几种替代方案:甜葛藤配白薇花,适合做体型较大的糖龙,不易变形;野沙棘配紫浆果,做出的糖龙颜色鲜亮,还带着果香;甚至有户种甘蔗的农户试着用甘蔗汁混合石苔粉,也成功做出了韧性十足的糖块。
学堂里的课堂又热闹了起来。阿竹站在灶台前,给新来的学员们演示着新的配方:“记住,野沙棘果要先去籽,不然熬出来会发苦……”风痕在一旁帮着分发材料,李伯则带着几个老匠人,指导大家调整火候——新的材料性子和蜜香藤不同,火候稍差一点,效果就差地别。
有个先前因为买不起蜜香藤而放弃学习的少年,这次背着自家种的甘蔗来学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锅里翻滚的糖液:“阿竹师傅,我这次能学了吗?”
阿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从基础的塑形开始教你。”
少年高胸应着,转身去准备工具时,脚步都带着轻快的跳步。阿竹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院子里忙碌的众人——有人在晾晒新采的野沙棘,有人在研磨白薇花粉,还有几个孩子围着石板上刚成型的糖龙,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里做得不够好。
风痕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刚熬好的糖:“尝尝?用野沙棘做的。”
阿竹接过来,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阳光和山野的气息。她抬头看向远处的双生谷,谷口的雾气已经散去,露出后面连绵的青山。
“你看,”风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声音里带着笑意,“山里的物产多着呢,只要肯找,总有办法的。”
温如霜正低头记录着新的配方,闻言抬起头,笔尖还蘸着墨汁:“我已经把这些方法都记下来了,等整理好,就刻在石碑上,立在学堂门口,让所有人都能学。”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落在三人身上,也落在那些五颜六色的糖块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泽。灶台上的铁锅还残留着淡淡的甜香,仿佛在诉着这段寻材路上的艰辛与收获。阿竹知道,原材料的问题只是暂时解决了,往后还会有新的困难,但只要像这样,大家一起想办法,这门从双生谷走出去的技艺,就一定能稳稳地传承下去,如同那些在山野里顽强生长的植物,历经风雨,却总能抽出新的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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