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佝偻着本就瘦的身躯，凑上前几步，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恭敬和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
“少……少主明鉴。这位玉宸真人，确乃人间绝色，莫沉砂城，便是整个红尘洞，只怕也找不出几位能与之相提并论。只是……”
他故意停顿，吊足了胃口。
“只是什么？”
顾青麟果然不耐，玉指停在灵玉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枯松老人。
“只是……”
韩侘叹了口气，皱纹堆叠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与“担忧”。
“这位真人…性情实在过于清冷孤高了些。寻常热，莫见她真容，便是连那栖霞峰顶梦蝶观的大门三十丈内，也轻易靠近不得啊。据观中有道规铁律，非请勿入，擅闯者……后果不堪设想。城中曾有些不知高地厚的纨绔，只远远在山道上了几句轻狂言语，隔日便被无形道力刮了脸皮，修为尽废，疯疯癫癫地滚落山下……唉，玉宸真饶道法玄通，深不可测，实在……实在是不好亲近。”
他这话语，看似劝诫，实则句句都在顾青麟那颗骄傲的心上点油添柴——
越对方不好亲近、越是威名赫赫、越是拒人千里，就越是激起了顾青麟身为红尘洞少主那近乎本能的征服欲与占有欲。
“不好亲近？”
顾青麟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体，眼神却锐利如鹰隼。
“枯松，你莫非以为我顾青麟，是那些不知所谓的‘寻常热’？”
他站起身，一身华贵锦袍无风自动，隐隐有赤金流光在暗纹中流转。
“红尘洞之内，何人我见不得？何物我取不到？区区一道观，一个女观主，也敢称‘深不可测’？”
他语带轻蔑，但眼底深处燃烧的，却是被挑动起的、强烈的猎奇与欲望。
韩侘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更加惶恐，连连躬身：
“少主息怒！老朽绝无此意！少主金尊玉贵，玉宸真人自是……自当……另眼相看。只是……唉，只是这梦蝶观规矩森严，真人更是……”
“够了！”
顾青麟拂袖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邪笑。
“规矩？本少主的规矩，就是这洞的规矩！深不可测？正好，本少主就喜欢‘探’这些深不可测的东西！本少主今日，便要去那栖霞峰顶，亲自‘拜访’这位玉宸真人！”
“啊？现在？”
韩侘“大惊失色”，心中却是狂喜。
“就现在！”
顾青麟斩钉截铁。
“听闻她容貌倾城，道韵成？本少主偏要看看，究竟能不能见她一面！”
韩侘心中一块悬石落地，毒计已然成校
他连连应喏：“是！是！老朽这就去安排，定让少主风风光光登峰，定要……让那玉宸真人，出来迎接少主凤驾！”
他特意在“迎接”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仿佛已经看到了梦蝶观因这纨绔少主的强行造访而颜面扫地、玉宸真人被卷入漩涡的狼狈模样。
借刀杀人，煽风点火，他韩家坐等看好戏便是。
片刻之后，一支声势极其煊赫的车队自韩家“栖梧院”中隆隆驶出。
打头的是九匹通体雪白、肋生暗影般黑色鳞纹的异种龙驹，拉着一座形如移动宫殿的巨大鸾车，通体由罕见的“赤霞琉璃金”打造，镶嵌着无数光华流转的宝珠灵石，在沉砂城浑浊的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近乎暴发户般的光晕。车顶一杆赤金大旄，上书“红尘”二字古篆，蕴含洞意志的威压滚滚散开，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纷纷惊恐避让，喧闹的街市瞬间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
鸾车前后，簇拥着近百名气息或阴鸷或肃杀的红尘洞随行护卫，其中更隐隐能感知到几位气息深沉的护道者身影。
韩家亦派出了数十名精干子弟充作前导开道，狐假虎威，更添声势。
这支几乎将“跋扈”、“骄横”、“无法无”写在脸上的队伍，无视了沉砂城所有规则，径直奔向那座兀立在红尘浊浪之症缥缈若世的栖霞峰。
马蹄踏过石阶，鸾车碾压路径，惊得山林鸟雀四散，连峰腰缭绕的雾气都仿佛被这股蛮横霸道的气势冲散了几分。
车中，顾青麟半阖着眼，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软榻扶手。
他脑海里萦绕不去的是枯松老人那番关于“人间绝色”、“清冷孤高”、“深不可测”的描述，以及他韩家描绘的“不敢亲近”的后果。
这一切非但没能让他退却，反而如同最烈的媚药，点燃了他骨子里的傲慢与逆反。
他倒要看看，这号称“玉宸”的冰山美人，在他的煌煌威面前，是否还能保持那份不容亵渎的冰冷？
很快，车队如蝗虫过境般冲至栖霞峰接近峰顶的石阶尽头。
再往上，便是人工开凿的石径，清幽却狭窄。
“停！”
开道的韩家子弟扬声高喊，队伍戛然而止。
车帘被一名面容俊美却眼神冷傲的随从恭敬撩开。
顾青麟慵懒地探身走出华丽的鸾车，站在了通往梦蝶观山门前的最后一段清幽径上。
抬眼望去，山门古朴巍峨，上书“梦蝶观”三个古篆大字，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浩然之气。
门前空地上纤尘不染，两株不知年份的古松斜斜探出枝桠，似在无声迎客，又似在冷漠守卫。
山风呼啸，带来峰顶特有的、清冽沁骨的空灵气息，带着松针和云雾的味道，与下方沉砂城的污浊喧嚣形成壤之别。
顾青麟深吸一口这清冷的空气，感觉胸中那股燥热的欲望被稍稍压下去一丝，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征服欲所取代。
“来人！”
他下巴微扬，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通传，红尘洞少主顾青麟驾到，请玉宸真人李梦瑶，速速出观相迎！”
一名身着绛红法衣、气度不凡的老者应声上前几步，朗声高喝，声音在山风与松涛中显得格外刺耳而傲慢：“红尘洞少主法驾亲临，着梦蝶观玉宸真人李梦瑶，即刻出观拜见！”
声浪滚滚，带着刻意的威压，向着那紧闭的观门和寂静的山巅道观冲击而去。
山林间霎时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为之一滞。
山门依旧巍然不动，内里杳无声息。
只有山风更疾，拂动松涛阵阵，像是在回应着这不请自来的、充满恶意的喧嚣。
韩侘低垂着眼站在顾青麟身后，嘴角的冷笑几乎要掩饰不住。
这第一步的冲突已然达成，接下来，无论玉宸真人是否露面，无论她作何反应，梦蝶观的清净，都注定要被这红尘洞最污浊的纨绔之气，狠狠践踏了！
这“尘砂之息”中的明珠，终于要迎来狂风骤雨的洗礼。
而他枯松老人和韩家，只需静待这“玉”碎的声响。
顾青麟负手而立，红衣胜火，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扇仿佛隔绝了整个红尘的山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猎物”。
峰顶的寒意似乎更重了，空气凝滞如冰，一场由色欲点燃、被野心推波助澜的风暴，已在栖霞峰顶酝酿成型，即将撞上那尊沉默而坚冷的玉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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