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上前，门口嵌着一块青石板，刻着‘黄花观’三个字。
唐玄奘下了马，“徒儿们，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我们进去拜访一下吧，也好歇歇脚，化顿斋饭。”
白龙马自己默默走到了密林深处，五个人从正门进入，迎面看见了一副对联：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
走过一道门，看见正殿大门紧闭，东廊下坐着一个红金冠、乌皂服的道士，云头履，腰间系一条黄色丝绦，面色青白，眸光清正。
“仙长，不请自来，还望见谅。”唐玄奘高声喊道。
廊下的道士似乎是在观察什么，被这一声喊叫惊住了，半晌缓过神来，整理发簪衣服，走下台阶来，“法师，失迎，里面请。”
唐玄奘高胸和对方互相见礼，道士引着一行人走进大殿，三清神像坐在大殿正中央，眉目威严，供桌上摆着铜炉，旁边还有几匝香。
捻着香点燃拜了三拜插入炉中，一身旧僧袍的唐玄奘拜完三清后才坐到客位上，已经有两个道童急急忙忙寻找茶盘、清洗茶盏了。
洗净了茶匙，置办了几样茶果端上大殿，一行人已经坐下了，照旧是唐玄奘和道士攀谈，孙悟空只顾着抱抱一个上午没有好好亲近的奶团子。
沙悟净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猪八戒借着机会歇了歇耳朵。
“法师，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往哪里去呢？”
道士端起桌上的红枣茶，笑着伸出右手托住茶杯底部，左手轻搭在杯盖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将茶杯端起，递给了唐玄奘。
“多谢。贫僧是东土大唐金光寺修行的和尚，奉唐王之命前往西灵山求取经文，路过宝地，想进来歇歇脚。”
唐玄奘面带微笑，轻欠身体伸出双手，右手托住茶杯底部，左手轻轻搭在茶杯的中部，将茶杯轻轻放在茶桌上，才答话。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对面的道士暗暗点头，自己也端起一杯红枣茶喝了一口，红棕色的茶汤，枸杞和舒展的红枣沉沉浮浮，泛着淡淡的黄色。
“仙长，敢问尊姓大名？”
“道林轩，不过是山野道观的一个道士，当不得法师一声仙长。”
温热的茶水入喉，短暂地舒缓了赶路的疲惫，奶团子喝到甜津津的茶水，勾着脑袋去看杯子里装的什么。
“哥哥，甜甜。”
孙悟空把奶团子的脑袋瓜扶正，手腕一翻，把杯子放到大眼睛底下，“这是红枣茶，里面有红枣、枸杞。”
“茶？”
胖嘟嘟的崽崽揪着孙悟空的袖子，目光清凌凌的，软乎的很。
“这是茶，地间茶的种类不计其数，你先前喝过的苦茶是茶叶制成的，今日喝到的红枣茶是甜的，往后哥哥带你试试花茶、果茶，别有一番滋味。”
花茶、水果茶，甜的？
听见这些话的人儿笑得一双眼睛好似月牙，咧着白生生的两排牙齿，“好哦，甜甜，喝多多。”
温和的嗓音，清正的目光配上那张堪称俊美凌厉的脸，总是极具反差感的，尤其怀里坐着的一只，头顶上胡乱扎着两个啾啾，白白嫩嫩的脸。
“法师，这几位是？”
观察许久的黄花观观主把茶盏放回桌上，心里实在是好奇地紧，这一帮人，看上去各不相同，富贵的，朴素的，端庄的，沉默的，稚气的，聚在了一起。
唐玄奘也跟着放下茶盏，眉眼弯着，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是我的几位徒弟，最的那个是大徒弟的兄弟。”
“师父，午饭已经备好了。”
一个灰色道袍的道童走进大殿躬身道。
“各位，请随我来。”
春笋炒木耳，凉拌黄瓜，麻婆豆腐，香菇青菜，一顿宾主尽欢的午饭后，一行人在黄花观众饶目送下离开了。
“悟净，自进了黄花观，你就沉默了许多。”
骑在白龙马上的唐玄奘微微扭头，后面跟着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肩上扛着两个箱笼，嘴角下撇，安安静静的。
听见问话，其他人也跟着看过去，重新坐回猪八戒怀里的一只巴巴地盯着沙悟净，“三师兄，不开心哇，窝抱抱，摸摸肚肚。”
糊涂蛋真地以为这世间所有的愁苦事情只要摸摸自己的肚子就好了，哥哥摸摸就开心了，三师兄摸摸也能开心起来。
“多谢宝，三师兄没有不开心，只是在想事情。”
沙悟净勉强扯出一抹笑容，低下头来看向其他人，只看见一双双染着担忧的眸子，面上都是关牵
“师傅，我在那道人身上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
孙悟空最先反应过来，“你是，他同你一样都是生妖物。”
“嗯。”
“妖怪哇，好妖怪？”
糊涂蛋听了疑惑了，抿着唇，软乎乎地问。
后头的男人更加沉默了，良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们这些生的妖怪，大多是没什么好坏之分的，我只是有些事情没有想通罢了。”
“什么，窝失考哇，冲明，大大冲明，哥哥一起，都冲明。”
孩儿软绵的声音带着些奶气，更多的是对他的关心担忧。
“师傅，大师兄，二师兄，你我们这些妖怪最终都是什么样的归途呢，我曾经坐到了庭卷帘大将的位置，一夕之间，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林轩缩在荒山的一座道观里，研究道家术法，甚至不敢露出一点属于自己的气息。”
仿佛是要把自己多年来的愤懑和疑惑都问个痛快似的，沙悟净又接着：“我现在有幸跟着师傅一起去西取经，将来或许能再得正果。
可万一，哪一我又犯了错，是不是还会被贬斥，终究还是一无所樱”
这些话一出，孙悟空敏锐地感觉到半空中传来的气息波动，佛道两边的护道者显然也听见了这个问题。
“悟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唐玄奘合掌念了声佛号，双目直视前方，慢慢地。
“师傅，弟子沉沉浮浮尘世数百年，早已经看不开了。”
“随缘不变，不变随缘。”
奶团子皱着一张包子脸，挤眉弄眼一阵，两只爪子抠抠衣服上精美的刺绣，“哥哥，什么，米有听懂，窝笨笨。”
孙悟空从袖子里掏出一柄折扇，把有些害羞的孩儿抱过来，拧着扇子慢悠悠地给他扇风，面上挂着潇洒不羁的朗笑。
“宝，师傅的意思是我们要珍惜身边人、身边事，即使有一我们要各自分开，至少现在我们还在一起。”
“不肘，喜欢哥哥，一直在一起哇。”
同唐玄奘的话比起来，孙悟空的大白话简直不能更简洁明了，不仅团子听懂了，沉默着的沙悟净和陷入沉思的猪八戒也听懂了。
下无不散的宴席，取经路程已经走过大半，或许某一，他们就要各自离开，与其现在纠结不确定的未来事，更应该珍惜现在。
“是我着相了。”
想明白这些，沙悟净整个人都轻松了，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奶团子却有些不高兴，两条肉乎乎的胳膊圈住孙悟空的脖颈，粉扑颇脸颊也紧紧贴着他，眼角也轻轻垂下来。
“哥哥~”
哥哥为什么不要宝了，是不是宝不听话，哥哥要换一个更听话的弟弟。
撒娇一样的语气，黏糊糊，软绵绵的。
孙悟空眉梢一挑，偏过头贴着那张软乎乎的脸蛋轻轻蹭了蹭，嘴角勾着，熟练地伸出大掌拍拍孩儿的脊背。
“哥哥最喜欢宝了，不会不要宝的，我们兄弟俩，要一直在一起啊。”
朝夕相处八余年，人儿表情一变，孙悟空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见回答的奶团子眉开眼笑，嘟着嘴，啾啾啾地在孙悟空的侧脸亲了好几下。
“窝也坠坠喜欢哥哥，一直吖，窝和哥哥，在一起。”
把话开了之后，队伍里明显气氛更加融洽了，一路都是笑呵呵的。
一场秋雨一场凉，梧桐落叶白纷纷，夏夜的萤虫一日比一日少，沙汀上红蓼遍布，蒲柳萧瑟，蝉鸣尽消。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一行人逼进了山洞里，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在众人耳畔，洞里燃起火堆。
一台竹衣架，晾了红的绿的黄的五六件衣服，暖融融的火光映着，墙壁上几个长长短短的身影。
“哥哥，长高高。”
正在换衣服的奶团子乖乖伸长胳膊，胖乎乎的手指着墙上飘飘忽忽的影子，奶音有些兴奋。
低头敛眉，正细心给孩儿穿衣服的孙悟空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轻轻“嗯”了一声。
被迫仰起胖脸的团子拽住孙悟空还没来得及撤走的两根手指，声音有些含糊，甜兮兮的。
“哥哥，换衣胡，抱抱窝，宝长高了。”
孙悟空顺从地点点头，另一只手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瓜，眼里好似蕴着万千星子。
孩儿嘿嘿笑着，看着身形高大的猴子穿上外袍，哒哒哒地跑上前，想要给自家全手全脚的哥哥系衣服。
短胖的几根手指时而灵活时而迟钝，人儿抿着嘴仔仔细细地挽上最后两个鎏金扣。
“谢谢宝，宝长大了，果然也长高了，都能给哥哥扣扣子了。”
半蹲着弯腰的孙悟空捏捏人儿软嘟嘟的脸，笑吟吟的。
“棒棒吖，窝棒棒，喜欢哥哥。”
矮墩墩仰着脸，俏生生的，呲着米牙，兀自开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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