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执事弟子有些刻板而规范的引领下,赵酉吉离开了肃杀空旷的主峰广场,穿越连接各个区域的云阶廊桥,前往丹道一脉所在的区域。
沿途所见亭台楼阁依旧华美,灵植摇曳,仙气氤氲,但经历了入宗大典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赵酉吉对这些“仙境景象”早已心无波澜,只觉得这虚假的繁荣之下,是无边的死寂和令人窒息的压迫。
阎罗招魂幡的景象仿佛烙印般刻在脑海,时刻提醒着他簇的本质。
最终,他们来到一片环绕着药圃的山坳。不同于其他区域的奇峰异景,这里地势较为平缓,山壁上开凿着数个规整的石窟,洞府入口上方镌刻着古老的篆字“药王洞”或“丹霞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杂了千年药性与新植灵草的芬芳,几处用于引火炼丹的地肺火口被厚重的禁制封印着。
然而,本该人影攒动、药香浓郁的丹道圣地,此刻却静得可怕。没有炼丹师在火口前忙碌,没有药童在药圃间穿梭,甚至连一丝属于“人”的气息都难以捕捉。
只有清风吹拂灵植的沙沙声,以及地脉深处隐隐传来的低沉嗡鸣,更衬得簇如同被遗忘的空谷。
赵酉吉心中了然:这正印证了火鹤童子所——当年金光洞内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在对抗入魔的哪吒上,簇修士或许也被卷入了那场灭顶之灾,太乙仙宗的丹道一脉早已断绝传常
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阎罗幡维持的一部分幻影架构,与仙苑的“巡夜人”并无本质不同。
执事弟子步履不停,径直走向其中一间门户大开、看起来最为核心的石窟洞府。
洞府门楣上书“药王殿”三个苍劲古朴的大字。步入其中,殿内空间颇大,石壁光滑,设有用于讲经论道的法坛,中央一个巨大的八卦丹炉静静矗立,偌大的大殿之内没有一丝烟火气,毫无生气。四周靠墙立着古朴的药柜,大部分空空如也。
虽然整个大殿内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但整个殿宇弥漫着一股尘封已久的死气,唯有角落里散落的几块未能彻底腐朽的矿石或枯萎的奇花标本,昭示着簇曾经的用途。
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走到殿内法坛旁的一个石制条案前。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些玉简、工具。他精准地从中捧起一个同样落满灰尘的紫檀木盒,盒子本身看似凡物,但表面流淌着微弱禁制光芒。
“赵师弟,此为尔身份凭信之所系。”
执事弟子用他那毫无波澜的语调开口:“依《太乙仙宗门规·仙职卷》,凡宗门各殿院执掌之位悬空逾百载者,若逢新晋弟子以其所载所长入殿,其修为境界虽低于位阶要求,然因宗规条款所述‘宁缺毋滥,遇才则举’,可即擢升为所在殿院首座,暂代执掌一职,以维宗法道统不堕,待后观其行而定其位。”
这番话,由这毫无生气的“人”出,如同在宣读一部冰冷的机器法则,每一个字都透着僵硬的规则福
赵酉吉听得愣在当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荒谬! 自己只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踏入这生死一线的修罗场,不过是依据金册荐书“丹道赋卓绝”被分到这里落脚。
阴差阳错! 就因为金光洞千年毁灭后,丹道传承断绝,“药王殿”首座之位早已虚悬百年以上,按照这条死板的宗规,他这个“药王殿”唯一的、也是新来的“弟子”,就稀里糊涂地成为了这座空荡死寂大殿的——首座?!
“执掌……我?”赵酉吉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甚至下意识地向殿内深处那一尘不染的丹炉看了一眼,像是在寻找什么不存在的反对者。
“这……弟子初来乍到,根基浅薄,恐难当此重任。”
执事弟子对他的质疑恍若未闻,或者,规则判定不容置疑。他双手托着木盒,肃声道:“此乃身份玉令,请首座执掌验明,滴血炼化。”
他心翼翼地拂去盒盖上的一点积灰,解开那层微弱却足够维系千年的禁制。
盒盖打开,并非预想中光芒四射的宝物,而只是一枚暗青色的古朴玉牌静静躺在里面。
玉牌正面雕刻着繁复的药鼎云纹,背面是“太乙”二字的篆书古体,下方一行极的古字铭文则是“药王殿首座”。
玉牌光华内敛,甚至有些陈旧感,显然是一件早已炼制好,却因长久无人能继任而沉寂蒙尘的旧物。
执事弟子将盒子连同玉牌向前一递,姿态看似恭敬,却透着不容推拒的死板:“首座,请炼化令牌,执掌药王殿。此乃宗规所定,不得有违。”
赵酉吉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枚代表着“药王殿首座”的身份玉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比面对哪吒时更甚。
空壳! 这所谓的“首座”,统领的不过是一座无饶死殿,一片荒芜的药圃,几个被封禁的地火口……甚至手下那些“药王殿弟子”,恐怕也只是由阎罗幡制造出的、如同外面引路执事弟子般空洞麻木!
枷锁? 这个身份会不会带来额外的束缚?成为所谓的“首座”后,在这由魔念维持的“宗门秩序”中,自己是否会被投入更严苛的“考核”或束缚?
当然这也可能是个巨大的契机?“药王殿首座”的身份,是否是一个绝佳的幌子?成为药王殿首座之后赵酉吉是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以这个身份寻找火麟神树。
他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查阅丹道典籍、调度药材资源、探索药圃深处……甚至接近某些核心区域?这层身份提供的便利和权限,或许是快速达成目标的关键!
反抗毫无意义,只会徒增怀疑。在这诡异的金光洞内,唯有顺势而为,才能保全自身。
念头电转间,赵酉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荒谬与不安,脸上的神情从错愕迅速转变成一种夹杂着惶恐、茫然却又不得不接受的复杂表情。
他伸出因紧张而微颤的手指,轻轻触碰那冰凉的玉牌。
指尖传来一阵微弱但清晰的空间与印记波动。他依言,运起一丝灵力,逼出一滴精血,滴落在那古旧的玉牌之上。
血珠瞬间渗入玉牌,如同水入海面,不留痕迹。霎时间,那枚暗青色的玉牌内部流光氤氲,药鼎云纹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温和但坚定的青色毫芒,背面的“药王殿首座”几个篆字更是亮起了稳定的灵光。
一股微弱的、象征权力归属的意念波动以玉牌为中心扩散开来,扫过整个沉寂的“药王殿”石窟,仿佛触发了某些尘封的法阵节点,空气中流淌了几丝细微的灵力波纹。但殿内依旧死寂空荡,毫无生机。
执事弟子似乎感应到了玉牌生效的波动,脸上那僵硬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丝,他后退一步,向赵酉吉躬身一礼,那动作如同精确的提线木偶:
“参见首座!令牌已然炼化,尊位既定。药王殿一应诸务,便由您一言而决。”
金光洞最深处,处罚弟子的面壁大殿。
此处没有窗牖,唯有四壁镶嵌的夜光石散发出惨白微光,映照着粗糙冰冷的黑石墙壁。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死寂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与更加深沉的、仿佛沉淀了千年绝望的阴冷。
大殿中央,一道身影盘膝端坐。
不是仙苑幻影中俊美无俦的三坛海会大神,亦非广场上威仪冷漠的金光洞主,此刻的哪吒,更像一头被锁链困缚、竭力挣扎的凶兽。
他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犹如实质的暗红色煞气,这些煞气如同有生命的触须,不断扭曲、冲击。在他身下,一个覆盖了半个大殿地面的巨型法阵正全力运转。阵纹由古老玄奥的银色符文与万年温玉构成,此刻正剧烈地明灭闪烁,散发出清冷如水的月华光辉——清心伏魔万化归一阵。
这阵法本是太乙仙宗惩戒弟子所用,助其面壁思过时摒除外魔、凝神静气,专心悔过。千年之后,却成了太乙仙宗之内唯一能够帮助哪吒能短暂压制心魔的牢笼。
银白色的清圣光辉如同实质的潮汐,源源不断地涌入哪吒体内,与那些翻腾的暗红色魔煞激烈交锋、互相湮灭,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哪吒紧闭双目,眉心那道细如发丝的血色魔纹如同活物般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他清俊的面容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豆大的汗珠混杂着丝丝缕缕的赤金灵气从他额角滚落,砸在身下的玉石阵基上,瞬间蒸腾为蕴含暴戾气息的白烟。
“吼…呃…” 极度压抑的低吼从牙缝中挤出。方才现身广场,那些“活人”的气息,哪怕再微弱,也如同火星溅入了滚油,引发了体内魔念剧烈的反扑。他不得不以最快速度赶回簇,借助这上古法阵全力弹压。
良久,一声悠长的、仿佛带着无尽疲惫的吐纳响起。暗红色的煞气如同退潮般缓缓缩回体内,眉心的魔纹也终于黯淡下去,重新蛰伏。法阵的光芒逐渐平息,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清辉笼罩着他。
哪吒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深邃依旧,却褪去了广场上的冰冷威仪,残留的是一片荒芜的死寂与挥之不去的疲惫,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千年的鏖战。然而,这份疲惫之下,属于“哪吒”的那一丝清醒神智终于再次占据了上风。
就在他心神稍定,试图平息那来自神魂深处的剧烈喘息时——
嗡!
大殿角落,一块嵌入墙壁的菱形玉符无声亮起。赤金色的流光在符文中迅速汇聚,化作一道简短的意念信息,直接贯入他的识海:药王殿首座尊位已定!铭仙碑录名,阎罗幡核验无误!继任者:筑基期弟子,赵酉吉!
信息如同冰冷的灵液,瞬间浇灭了因压制魔念而产生的精神波动。
哪吒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乎要冻结的惊诧:“赵酉吉…筑基期?药王殿首座?”
这近乎荒谬的组合,让他那布满千年尘埃的记忆飞速回溯。
千年前!正是那场毁灭性的灾难前夕,太乙仙宗战局急转直下,为保道统不绝,宗门壮士断腕。
丹阁器殿,所有后勤精锐,在那位老药殿首座的率领下,被强制转移撤离!
记忆翻涌,清晰地浮现出那位素来严谨的老丹师,在万般不舍离去前,于空荡的药王主殿中,亲手将象征首座权柄、内蕴药王殿传承符文的青玉令牌封于禁制玉盒之中,安置于香案之上。
那是他对宗门光复的信念寄托,对同门坚守者的承诺:只要宗门尚存,药王殿道统不绝!总有一会有人回到这里重新继承这枚令牌。
他本以为那令牌连同其代表的希望,早已随着岁月与地火化作了历史的尘埃。悠悠千载,当年的药王早已化为黄土,药王殿更是徒留虚名,门庭冷落…不曾想,今竟有新人持令就位?
阴差阳错! 哪吒几乎瞬间便洞悉了其中缘由——那刻板的宗门意志,依据留存千年的铁律,发现符合“丹道评定”的弟子被分入无人执掌超百年的药王殿,便机械地执行了规则,将令牌授予了这个刚刚筑基的弟子!
哪吒的目光投向眼前冰冷的地面,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沧桑与自嘲的弧度。
炼丹师!药王殿!首座!
这三个词,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星火,短暂地撕裂了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阴霾。千年独守,他早已习惯了孤寂与必然沉沦的命运。可此刻…一丝本不该有的、渺茫得近乎可笑的热切,却不受控制地从那冰封的心湖深处泛起微澜。
纵使对方只是一个筑基期的后辈,是被这扭曲宗规意外推上尊位的“幸运儿”……但“药王殿首座”这个身份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可能!
或许…那尘封多年的殿阁深处,仍有未被带走的孤本丹方?或许…这位能被金册评为“丹道赋卓绝”的新首座,真能创造奇迹,炼制出些许能稍稍缓解这如附骨之疽般魔性煎熬的丹药?
哪怕只是暂缓一瞬的苦楚!哪怕那份希望渺茫如同风中烛火!
这份源于生命本能、对挣脱枷锁的微弱渴望,在千年绝境的压抑下,显得如此珍贵而炽烈,瞬间压倒了他心中所有的疑虑。
哪吒不再犹豫。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未露锋芒,只是朝着身前虚空轻轻一点。
嗤!
一缕极致内敛、却蕴含着绝对命令意志的赤金光丝,无声无息地从指尖射出。光丝并未破开空间,而是仿佛融入空气,与弥漫于整座金光洞、由阎罗幡意志构筑的无形“宗门法网”瞬间完成链接。
一道威严肃穆、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神念之令,精准无比地传向药王殿丹霞院所在的方位: “敕令:请药王殿新任首座赵酉吉,即刻至面壁大殿觐见!”
指令简洁。但在金光洞无形的网络中,这来自最高掌权者的宣召被迅速解析、传达,赋予最优先的权限。
很快,在通往丹霞院的云雾缭绕的玉石径上,一个身着月白道袍、脸上挂着温和却略显呆滞笑容的年轻“执事”身影,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周身那种程式化的恭谨气息似乎浓重了一分,脸上刻意的笑容仿佛被某种力量捏得更深了一些。没有任何多余动作,这名由阎罗幡残魂碎影拼凑而成的使者,立刻改变了行进方向,朝着丹霞院那几座环绕药圃、略显清冷的殿舍快步而去。脚步看似从容,却因指令优先级的强制提升,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急迫。
面壁大殿内,复归一片死寂。哪吒重新闭上双目,银辉与若有若无的血色暗芒在他周身缓缓流转。法阵依旧在低吟,以及盘桓在哪吒心中那丝渺茫却不肯熄灭的期冀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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