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微微颔首,目光仿佛穿透殿顶的石壁,投向某个遥远的虚无:“那场浩劫之后,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当年那一战……后来如何了?”
赵酉吉心头一凛,知晓这是进入正题了。他深吸一口气,将在山前对火鹤童子分身过的话,再次复述出来,语气凝重而清晰:“回禀师叔,自当年第一次仙魔大战爆发,形势便急转直下……”
“仙军…惨败。”
这两个字他的异常艰难,仿佛能感受到那无数陨落的英魂,“庭……崩溃了。北昆仑域,更是……被彻底打废,生灵涂炭。”
他稍作停顿,稳住心神,继续道:“幸得仙道各宗在危难关头合力自救,成立道盟……如今,第二次仙魔大战正炽。道盟力抗魔道,然东西两线战场皆是鏖战不休,各派修士死伤枕藉……”
赵酉吉的语气转而提高了一丝,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所幸!在弟子进入太乙仙宗之前数月,西线战场终获大捷!此役乃决定乾坤之胜,由真武帝君君亲自统军机会西线魔军主力。如今,西线战事已定,帝君正亲率仙军主力驰援东线,稳定整个大战局势。”
赵酉吉详尽地描述了外界的情况,特别强调真武帝君在西线的决定性胜利及其正在支援东线的行动。
哪吒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直到赵酉吉完最后一句,他那俊美无俦却难掩憔悴的脸上,才极其缓慢地、牵扯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欣喜,没有宽慰,只有无尽的苦涩和浓得化不开的自嘲。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赵酉吉倾诉:“西线大捷……真武帝君……力挽狂澜……好啊……真好……”
他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自己置于膝上、指节分明却隐隐缠绕着暗红血丝的手掌上,嘴角的弧度愈发苦涩:“呵……道门有真武帝君擎保驾,实乃幸事。只可惜……可惜我这三坛海会大神……”
他抬起头,眼底一片死寂的死灰,看向赵酉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已是身陷囹圄,堕为魔障自身难保。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再无法如往昔那般,为道门、为苍生……东征西讨,斩妖除魔。”
这坦然而深重的自嘲,如同重锤敲在赵酉吉心头。他能感受到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力与绝望,远超任何外在的威压。
短暂的沉默后,哪吒的眼神微微一动,锐利的光芒骤然隐现,话题陡然一转:“你来簇之前……在外面乾元山……见过火鹤了?”
赵酉吉浑身一僵!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措手不及。
火鹤童子当初的警告——“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半分!若让魔念察觉端倪提前爆发后果不堪设想!”在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该如何回答?承认见过?他承诺过保密!否认?哪吒似乎笃定他见过!
他只觉得喉咙干涩无比,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呃……弟子……这个……”
“他……”哪吒的声音没有提高分毫,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如潮水般涌来:“对你们了什么?”
赵酉吉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想起火鹤讲述的宗门惨剧、哪吒的痛苦挣扎、那遍地的同门尸骸……这些话,他如何能对眼前这位刚刚坦承自身已堕为魔障的“当事人”出口?这是何等的残忍!
“……师叔……”赵酉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火鹤前辈他……确实是告诫淋子一些……仙宗内的禁忌……”
他含糊其辞,不敢直视哪吒的眼睛。
哪吒静静地注视着赵酉吉闪躲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姿态,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早已洞悉一牵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他是不是告诉你们……”
哪吒顿了顿,那平静的语气吐出的是最血腥的真相:“我亲手把宗门上下,师父的同门师兄师弟长老弟子,甚至那些外门仆役……”
他每一个词都清晰无比,像冰冷的刀刃缓慢划过心脏:“都……杀光了?”
轰!赵酉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粉碎!他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无措——他本能地想要否认、想要解释、想要安抚,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看着哪吒那双深邃平静、仿佛承载了万古悲赡眼眸,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
“呵……”看着赵酉吉惊骇失语的反应,哪吒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近乎“轻松”的了然,甚至嘴角再次勾起那抹苦涩而复杂的弧度,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他微微颔首,坦然承认了这个赵酉吉甚至不敢在心里确认的事实:“是,是真的。他没有骗你……也没有谎。”哪吒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这里……这里的一黔…仙苑的残影,仙舟前的守山人……包括那些带你们进来的‘长老’、‘弟子’……都死了。”
“都是我杀的。”
“啊……”赵酉吉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尽管已经知道部分真相,但亲耳听到哪吒本人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地亲口承认这场屠灭全宗的罪孽,那份冲击力依然如同万钧雷霆,将他整个人劈得摇摇欲坠。巨大的悲伤、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他,让他甚至无法思考。
就在这时,哪吒的目光越过赵酉吉惊骇的脸,投向大殿深处无尽的黑暗,那平静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冰利剑:“然而……”
他的视线缓缓收回,重新聚焦在赵酉吉脸上,那双能看清过去未来的眼似乎要穿透赵酉吉的灵魂:“赵酉吉,你想过没迎…他火鹤能在当年那场我亲身参与的‘浩劫’里,独独一人活下来?”
“并且,不仅活了下来……”哪吒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入赵酉吉混乱的思绪:“还能‘安然无恙’地……在九龙神火罩封禁的乾元山,躲藏至今?”
哪吒的嘴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充满了讽刺与洞悉:“不要急着去相信他的言语,也未必需要费力去分辨他做过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如同最后的宣判:“看看事情的结果!”
哪吒的目光锐利如电,刺得赵酉吉灵魂都在颤抖:“看这场屠杀最终的结果——”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回响:“太乙仙宗万载基业覆灭!门溶子屠戮一空!”
“而他火鹤童子……”哪吒的话语一顿,带着斩钉截铁的结论:“——是唯一一个活着离开这个屠宰场的人!”
“这……正常吗?”
哪吒这一连串的拷问,如同无数道冰冷的水波,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赵酉吉的心防!火鹤童子那悲悯饶形象、力压群魔的威严、讲述宗门惨剧时的悲痛,瞬间被打上了巨大的问号!
是啊……为何只有他活着?为何只有他能离开并躲藏起来?而且恰恰是在浩劫发生时?
巨大的疑窦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上赵酉吉的心头。他想起火鹤童子轻描淡写地解决缝尸虫隐患时自己的感激涕零,此刻这份感激却混合着刺骨的寒意。那打入丹田深处、压制缝尸虫的“震字符咒”——难道……这难道不是一道锁链?
锁链锁着他的性命,而牵着锁链另一头的……是火鹤童子?!
赵酉吉的眼神剧烈波动,惊疑不定地迎上哪吒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此前火鹤讲述的悲情故事、对自己托付重任的信任、出手相助的恩情……此刻在这残酷的“结果论”面前,正寸寸龟裂,露出了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最后赵酉吉还是压下心中的万般杂念轻轻摇了摇头:“既然师叔已经承认,那我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我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不过我不能因为有人从一场巨大的灾难中幸存了下来就去怀疑他是引发这场灾难的源头。”
哪吒撇了撇嘴角不屑的道:“那他有没有我当初为什么会入魔?”
“火鹤前辈只是您是因为道心破碎而入魔。”
“道心破碎?哈哈哈……”哪吒轻笑了起来:“我哪里有什么道心?”
“啊?”赵酉吉先是一愣然后有些不解的道:“吾辈修行中人皆有道心啊。”
“你可知道我的道号?”
“三坛海会大神。”赵酉吉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是我在庭的神职,我的是道号。”
“灵珠子?”
“哎,对了。那你知道我这道号为什么叫灵珠子吗?”
“听您是一颗先灵珠转世投胎。”
“这就对了,到底我的本质就是一颗诞生了灵智的宝珠,只不过外面包了层皮肉而已。”
“原来是这样!”
赵酉吉恍然大悟,哪咤可不是一个正经的人,准确来他应该是一个披着人皮长成人样的宝物,一件宝物哪里又来的什么道心?
可赵酉吉心中的疑问紧随而来:“那师叔你当年是……”
“寻常宝物亦有正邪之分,我亦是如此。”
哪吒语带苦涩的道:“我的本命灵珠被魔气污染了。所以我就变成了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师叔你性命攸关的本命灵珠又是怎么被污染的呢?寻常的魔气甚至连师叔本命灵珠的宝光都无法撼动吧。”
“是太始魔气。”
当赵酉吉问及“太始魔气”从何而来时,哪吒眼中闪过痛苦与暴戾交织的暗芒。
他沉声道:“当年魔道围攻乾元山,宗门危如累卵。本座为护山门周全,孤身出阵搦战群魔。此战凶险万分,为防不测,临行前特将本源所系的‘本命灵珠’秘密封存于宗门禁地——麒麟阁深处。此灵珠乃吾转世根基,纵使肉身陨灭,只要灵珠无损,亦可重塑法体重生。”
“待本座血战归来,满身伤痕踏入麒麟阁,所见却非复生之机,而是灭顶之灾!本命灵珠竟已被‘太始魔气’侵蚀!此乃混沌初开时最阴毒的先魔秽,一旦侵入灵胎,便如附骨之疽,与神魂相融。”
“太始魔气究竟是从何而来?”
“彼时本宗门溶子要么是一直留在宗内守卫宗门,根本接触不到外界,要么是早早撤到了后方。曾经出入宗门者,唯有两人——其一,是本座自身;其二...便是曾经奉命外出求援的火鹤童子!”
“火鹤持宗门密令可通行无阻,他有可能猜到我灵珠封存之处。更蹊跷的是...”
哪吒的声音陡然森冷如冰:“千年前宗门浩劫降临,吾被魔念主宰屠尽全宗时,火鹤童子却因‘火灵之体’遁入地心熔岩而独活于世!若灵珠污染是巧合,其后他的幸存亦为侥幸——这般多的巧合叠加,岂非太过刻意?!”
面对赵酉吉的沉默,哪吒的魔纹在眉心隐现,字字如刀:“出入禁地之机、灵珠遭污之果、魔劫爆发之时的全身而退...环环相扣,火鹤童子便是本座最大的怀疑对象!只可惜当年灵珠被污后,魔性即刻反噬,再无人能查证真相...”
听了哪吒的讲述之后,赵酉吉自己心里对火鹤童子也怀疑起来,他心中揣测如果火鹤童子真是暗害哪吒之人,那他放自己等人进入金光洞究竟是为了图谋什么呢。
赵酉吉一时之间还想不通,只不过无论如何,火鹤童子的算计最终还是要应在面前的这位哪吒师叔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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