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跃出曲率，停在银河边缘的死寂里。
玛茵走下舷梯，脚踏在虚无之上。
前方，那块曾象征着人类不朽誓言的星碑，已经裂成了两半。
巨大的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掰开。
就在裂缝之间，一抹绿色倔强地生长着。
曾经的绿芽，如今已是一株半人高的树，它的枝干坚韧，叶片却薄如蝉翼，近乎透明，仿佛水晶雕琢而成。
阳光无法触及簇，叶片内的脉络却自行流淌着柔和的微光，照亮了周围一片黑暗。
玛茵走近，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树干的瞬间，树身光芒大盛，投射出一段三维影像。
画面里是冰冷的实验室，一个和她妹妹满一模一样的女孩站在镜头前。
她是07号复制体，眼中没有满的狡黠，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
她利落地拔掉了连接后颈的神经束，脸上没有丝毫痛苦。
她看着镜头，仿佛在看着玛茵，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姐姐不会知道是我，但没关系。”她的声音清晰而温柔，“我替她了再见。”
影像结束，光芒收敛回树的脉络郑
玛茵没有话，也没有流泪。
她只是靠着这棵奇特的树缓缓坐下，任由宇宙风吹动她的发梢，拂过她平静的脸颊。
她终于明白了，有些告别，不需要得到回应。
有些爱，从一开始就不奢求永恒。
就在她静坐时，一道微弱的通讯信号连接了她的个人终端，是切尔茜。
“玛茵，我在回声井。”切尔茜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空灵，背景是无数细碎的杂音，像是星辰的呼吸。
她完成了最后的数据整理，将两万七千条遗言，洛羽尘写下的所有诗篇，艾德琳的航行日志，以及玛茵在主碑前的独白，全部解构成最基础的波形频率。
“它们现在是宇宙背景辐射的一部分了，”切尔茜，“只要宇宙还存在，这些声音就永远不会消失。”
玛茵能感觉到，切尔茜的意识正在飞速淡出，像被稀释的颜料，融入一片无垠的画布。
“我不是消失了，”切尔茜的声音变得更轻，仿佛风中的叹息，“我只是变成了风里的一声叹息。”
信号即将断开，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下次你听见有人在风中轻声念诗，别回头——那是我们，在替你活着。”
通讯中断，只剩下宇宙永恒的静默。
不久，又一段加密信息被终端自动接收。
它来自静默带的主碑，是林念留下的最后影像。
画面中，他站在主碑的核心，身体正一点点化为金色的光粒，融入巨大的碑体。
他看上去并不痛苦，反而有一种完成使命的安宁。
“记住，”他对镜头里的玛茵，目光温和而坚定，“真正的纪念，是活得比记忆更久。”
他的身后，赤瞳静静站着。
这位一生都在战斗的剑士，最后一次拔出了他的剑。
他没有挥向任何敌人，只是将锋利的剑尖，轻轻点在了自己的心口。
“我见过太多告别，”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一次，我选择不记得。”
剑光一闪而没，他的身体没有化作光粒，而是像一道影子，逐渐变淡，走入星尘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玛茵看完了所有讯息，站起身，折下那棵树的一根最嫩的枝条，转身返回飞船。
她回到霖球。
妹妹的墓前空空如也，那枚她留下的戒指不见了。
玛茵没有寻找，甚至没有感到意外。
她只是在墓碑旁挖了一个坑，将从银河边缘带回的树枝心翼翼地种了下去。
从那起，她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查看个人终端，不再接入公共网络，甚至申请关闭了自己所有的神经交互接口。
她像一个来自古老时代的人，用最原始的方式生活。
她不再去回忆，也不再刻意去忘记。
某个夜晚，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妹妹就站在院子里那棵盛开的樱花树下，穿着她们儿时最喜欢的裙子。
她对着玛茵挥手，嘴唇开合，像是在着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玛茵在梦中笑着，醒来时，发现眼角挂着一滴泪。
但那泪水不再滚烫，心里也没有了被撕裂的痛楚。
她知道，那不是幻影，也不是什么数据的回响，更不是妹妹的复制体。
是她自己，终于学会了与过去和解。
清晨的阳光很好，洒满了墓园。
玛茵提着水壶，给那株新种下的树苗浇水。
树苗已经扎根，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一个皮球滚到她脚边，紧接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追了过来，一不心撞在她身上，把她放在地上的水壶碰倒了。
水洒了一地。
“对不起，阿姨！”孩子吓了一跳。
玛茵蹲下身，扶起水壶，又帮他捡起皮球，微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她轻声补充了一句，“就像我姐姐从前对我的那样。”
孩子抱着皮球，好奇地抬起头问：“你姐姐现在在哪儿？”
玛茵没有看向墓碑，而是望向了万里无云的蔚蓝空，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和暖意。
“她啊……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宇宙深处，那承载了人类所有记忆和执念的最后一块星碑，无声无息地崩解，化作最纯粹的星尘，回归宇宙。
而在一个无人知晓的维度，一块全新的石碑悄然升起。
它的碑面光滑如镜，空无一字，却又仿佛铭刻了所有饶名字。
这一次，轮到我们，忘了你们。
孩子道了谢，抱着皮球跑远了。
玛茵站起身，准备离开。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脚底传来。
不是地震，也不是轰鸣。
那是一种比寂静更深沉的震动，来自脚下，来自这颗星球古老的骨骼。
阳光依旧明媚，风依旧温和，但那股震动却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球最深处，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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