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码头回到汇联公司的公寓，已经是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流动的金红色，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满了整个客厅。
码头上那震耳欲聋的噪音和浓重的机油味还残留在感官里，与眼前这片宁静安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赵丽一言不发地走进公寓，将自己扔在沙发上，双眼望着花板，似乎在消化着白的所见所闻。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似乎无比充实。
那些飞溅的火花，粗糙的双手，布满皱纹的笑脸，以及母亲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像一场风暴，将她过去对艺术的认知彻底掀翻、重塑。
赵淑芬看着女儿的样子，没有打扰她，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想烧点热水。
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这几她们母女二人心神不宁，根本没顾上添置任何东西。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赵淑芬有些意外，走过去通过猫眼一看，是梁文浩。
她打开门。
梁文浩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个大大的购物袋，里面装满了新鲜的蔬菜、肉类和水果。他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白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臂。
“我猜你们可能没时间出去买东西。”梁文浩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自然得像是拜访老朋友。
“快请进，真是太麻烦你了。”赵淑芬连忙让他进来。
“不麻烦。”梁文浩将购物袋放在厨房的料理台上，熟门熟路地开始整理，“李嘉海那边，我找人盯着了。他暂时没有别的动作，似乎很有耐心，在等你们自己扛不住。”
他一边着，一边将食材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动作麻利，条理清晰。
赵淑芬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越发欣赏。这个年轻人，不仅有能力，有担当，更难得的是这份细心和体贴。
“今多谢你。”赵淑芬由衷地道，“如果不是你，我们母女俩，恐怕真的要在新加坡街头露宿了。”
“赵阿姨，您太客气了。”梁文浩转过身，神情认真，“我和大刚是兄弟，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赵丽被客厅的动静吸引，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看到梁文浩正在厨房里忙碌，夕阳的光线勾勒着他的侧脸轮廓，让那份平日里的沉稳坚毅，多了一丝柔和的暖意。
她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你们饿了吧？我随便做几个家常菜，很快就好。”梁文浩着，已经系上了围裙，开始洗菜切菜。
他的刀工很好，一看就是经常下厨的人。
赵淑芬笑着点点头，对赵丽：“丽，去给文浩帮帮忙。”
完，她便借口自己有些乏了，需要回房休息一下，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客厅里，只剩下赵丽和梁文浩。
厨房里传来“笃笃笃”的切菜声，规律而沉稳，像是一种让人安心的节奏。
赵丽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我来洗菜吧。”她声。
“不用，马上好了。”梁文浩没有抬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你今……看起来有心事？”
赵丽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宽厚的肩膀，鬼使神差地，将白的见闻和心里的震撼，都了出来。
从码头的铁锈，到工饶汗水，再到母亲那番关于“生命力”的教诲。
她的有些语无伦次，但梁文浩一直安静地听着。
等她完，梁文浩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她。
“我父亲以前也过类似的话。”他的声音很沉，带着回忆的温度，“他，做生意就像开船，谁都想一帆风顺，但真正拉开差距的，不是风平浪静时谁跑得快，而是惊涛骇浪来临时，谁能扛得住，谁的船更结实。”
“那些所谓的商业奇迹，完美的商业模型，在真正的危机面前，可能一碰就碎。反倒是那些一步一个脚印，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和打击，看起来笨重又缓慢的企业，才最有生命力。”
赵丽愣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从艺术上领悟到的道理，竟然和梁文浩从商业上得出的结论，殊途同归。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了。
他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帮助者，而是一个能够真正理解她内心世界的同行者。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梁文浩问。
“我不知道。”赵丽诚实地摇摇头，“我只知道，我以前画的那些东西，都没有灵魂。我想……重新开始。”
“好。”梁文浩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无比坚定。
他很快就做好了四菜一汤，都是些清淡爽口的家常菜。
三个人坐在餐桌上，气氛温馨而融洽。赵淑芬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个年轻人，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吃完饭，梁文浩主动收拾了碗筷。
赵丽想去帮忙，被他拦住了。
“你去阳台坐会儿吧，吹吹海风。”
赵丽听话地走到了阳台。
夜幕已经降临，港口亮起了万千灯火，像洒落在黑色鹅绒上的碎钻，与上的星辰遥相呼应。海风带着微咸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脸颊，也吹散了连日来的压抑和烦闷。
身后传来脚步声。
梁文浩端着两杯热茶走了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谢谢。”
两人并肩靠在栏杆上，谁也没有话。
远处的船只发出悠长的鸣笛声，划破夜的宁静。
“那艘货轮，是汇联公司的。”梁文浩指着远处一艘正在缓缓驶离港口的巨轮，“明一早，它会带着南洋的香料和木材，返回羊城。”
赵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艘船在夜色中，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山峦，沉稳而坚定。
“李嘉海的封锁，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密不透风。”梁文浩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新加坡的商业圈子，确实排外，也确实讲究人脉和资本。但这里同样是一个遵守契约精神的国际都剩他可以动用关系，让那些酒店和经销商拒绝我们，但他不可能堵死所有的路。”
“我已经联系了几个马来西亚和印尼的客商，他们对‘东方雅集’很感兴趣。过两，我会安排他们过来跟你母亲见面。”
赵丽转头看着他。
夜色下，他的脸部线条比白更加深刻，眼神里有一种让人信赖的力量。
他不仅为她们提供了隐秘的庇护所，解决了食宿，甚至连下一步的商业计划，都已经悄无声息地安排好了。
“梁文浩，”赵丽轻声开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梁文浩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有几缕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帮她拂去，但手在半空中顿住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我不想看到……你那么难过。”
赵丽猛地抬起头。
他正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深邃。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关切和心疼。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甜意，瞬间涌上了心头。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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